贵交所整肃

　　卢先兵

　　整肃大幕揭开，各地交易所遍地开花的势头遭遇“急刹车”。

　　“我们已经得到了市政府的承诺，不在整顿之列。”昆明贵重金属交易所（以下简称“昆交所”）的一内部人士说。

　　然而，吊诡的是，原定于11月28日正式开业的昆交所并没有如期面世，目前仍处于招募和审核会员阶段。

　　据记者调查，昆交所的市场拓展及交易规则设计大胆，备受业界质疑。而其背后的股东进退也颇具戏剧性，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做市商——昆明金银岛黄金交易有限公司，更让同业心悸不已。

　　“清理整顿各类交易所的规定严厉，估计天津贵交所或会保留，其他6家贵金属交易所都会被关闭。”广东省黄金协会副秘书长朱志刚表示。

　　1.“传销式”扩张

　　若按照每月新增10万元开户资金，22个交易日计算，全年佣金收入达343万元。

　　“我拒绝成为昆交所的会员。”11月28日，广州一名黄金交易公司的负责人周华（化名）斩钉截铁地说。不久前，他收到昆交所的招商邀请。但经过一番考察，他选择了退避。

　　按照相关规定，昆交所提供黄金100g、黄金1000g、白银500g、白银5000g、铂100g、铂1000g、钯100g、钯1000g等8个上市产品，交易时间在周一早八点至周六凌晨四点；散户入场，需要选择一家会员签订合同，以之为中介进行多空交易。

　　“每次交易的手续费，交易所收取万分之三，会员单位收千分之一点一，投资者共需付出成本千分之一点四。”昆交所内部人士说。

　　这一标准接近国内大多数地方贵金属交易所的佣金水平，可刺激客户交易，量做大之后，会员可获得的收益巨大。

　　11月30日，湖南南方稀贵金属交易所深圳运营中心人士在进行招商推广时宣称，以一线城市某市某区县交易商（会员）为例，假设其有5名客户经理，每人每月开发开户资金10万元，那么当日可获收入为：50万元×5（杠杆率）×2次×万分之四=2000元。若按照每月新增10万元开户资金，22个交易日计算，全年佣金收入达343万元。

　　而每一上级交易商，还可逐层从下线交易商身上获得万分之一的佣金收入。

　　相较成本端，基层交易商的成本支出较少，其中包括品牌使用费20万元，最低注册资本为20万元，营业面积30平方米即可。

　　昆交所内部人士透露，该所初步计划大规模招募80家结算类会员，其中，国际会员20家，目前已有15家；及国内会员60家，已有25家上报，正在审批流程中。

　　“一个结算商会员可网下发展20家交易商会员，30家市场会员（代理商）。”该人续称。昆交所对结算会员收取的费用是，会员费280万元/年，管理费60万元/年。

　　周华认为，这一费用水平太高，其他地方交易所会员费一般为100万元-200万元，唯一经国家批准正规的上海金交所会员费是50万元/年，管理费4万元/年。

　　昆交所相关管理办法规定，结算会员注册资本仅需1000万元，保证金比例20%，此类会员在昆明经济开发区重新注册后，还可享受一定的税收返还优惠。“今后，为吸纳更多投资者和资金，保证金比例还会有所下调，提高会员收入。”昆交所内部人士称。

　　2.股权关联“陷阱”

　　“大股东竟然是结算会员，既当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这种关联关系多半会出问题。”一名业内资深人士直言。

　　事实上，黄金交易公司的扩张雄图，已经到了投资控股交易所的地步，风险日益累积，昆交所即为显例。

　　据本报记者调查，昆交所的原有股东之间、股东与会员之间存在股权关联，此番架构早已为之后的扩张埋下隐忧。

　　工商资料显示，昆交所于今年5月12日正式登记成立，注册资本仅5000万元，法定代表人是辛燕华。

　　知情人士透露，最初共有3名股东投资该交易所，分别是昆明金银岛黄金交易公司（下称“金银岛”）、广州富垠黄金交易公司（下称“广州富垠”）和昆明同创地产，前两家为大股东，且是交易所会员。

　　金银岛是云南省最大的黄金投资交易专业机构，成立于2007年12月。近几年，因激进扩张，业务大胆，金银岛已成为黄金市场的新秀，主营业务为贵金属衍生品代理交易，远超出其在昆明工商局登记的经营范围如黄金制品销售等。官网显示，其于2008年起，持续在全国成立了近30家分公司。

　　“这家公司做得较多的是操作外盘，曾有分公司被相关部门查处过。”一名接近金银岛的业内人士透露。业内传闻，金银岛背后老板来自香港，身份隐秘，拥有丰富的外盘操作经验。

　　另一股东方广州富垠亦于2007年成立，注册资本3300万元，当地工商部门核定的经营范围也是以销售黄金制品、珠宝首饰等为主。

　　但按官网所述，其目标在于为全国黄金投资者营建一个包括黄金交易、市场行情分析、交易操作策略等在内的综合投资平台。目前，其在全国开设了超过30家分公司和营业部，是上海黄金交易所第151个会员单位。

　　由于管理混乱，扩张无序，广州富垠遭遇投资者投诉，已面临被上海金交所吊销会员资格的危险。

　　广州一名受害的投资者刘女士告诉记者，2010年底她与广州富垠签订了《贵金属延期交易客户服务协议》，并在其指定的银行开立了账户，存入16万元作为本金。但刘女士的账户被广州富垠放入其所设的“盘外盘”进行操作，仅剩余4万元，在短短3个月内被疯狂交易近500次，成交金额超过2000万元（5倍交易杠杆），单手续费就高达5万多元。

　　在投资客户锐减、上海金交所督促整改的压力下，广州富垠终陷入被收购境地，总经理朱兵出走，金银岛趁势入主。“全部股份卖了2800万元。”广东一位业内人士透露。

　　上海金交所一管理层人士对本报称，广州富垠有多项违规行为，还帮助金银岛代理操作外盘，该所将密切监控，再有违规就将取消其会员资格。

　　或由于广州富垠所引社会争议过大，前述昆交所内部人士透露，最终股东确定为金银岛和同创地产两家，前者为大股东，同时为该所结算类会员。

　　“大股东竟然是结算会员，既当裁判员又是运动员，这种关联关系多半会出问题。”一名业内资深人士直言。

　　上海金交所前述管理层认为，按照此次国务院清理整顿规定，金银岛应会在清理之列，昆交所可能难以遭遇“夭折”命运。

　　3.叫停做市商模式

　　基本十个人炒黄金有七八个都要亏，因此做市商也被戏称为“绞肉机”。

　　巨大的风险集中体现在地方交易所的做市商模式上。

　　目前，除了上海金交所、南方稀贵金属交易所外，其他贵金属交易所基本都采用做市商模式。

　　广东一名黄金公司负责人受访说，各交易所普遍低门槛吸纳会员单位，而会员需要吃进所有卖单，并自行对冲风险，即客户与会员形成“对赌盘”，低门槛必然抗不住较大的黄金市场行情波动，会员根本不具对冲能力。

　　贵交所整肃

　　业内普遍存在的会员虚拟注册资本和高杠杆率加剧了这种风险。

　　“一旦亏了，会员吃不起单，员工或老板逃跑的可能性就很大。”现为金银岛子公司的广州富垠就是典型案例，该人士续称。

　　刘女士称，她将资金存入广州富垠指定账户后，第二天账户密码就被篡改了6次，第三天被改1次。因担心资金安全，她屡次向客户经理要求查看账户，均被以各种理由推脱，事后方才得知，客户经理拉客后均将资金账户交予广州富垠一名操盘手陈先生，出事后陈失踪至今。

　　“与上海金交所的撮合交易模式不同，做市商模式下，客户投资有止损价格，到了价位必须平仓。”业内资深交易员说。

　　有多年从业经历的周华告诉记者：“做市商多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客户赚钱就意味着他们亏钱，所以基本十个人炒黄金有七八个都要亏，因此做市商也被戏称为‘绞肉机’。”

　　不过，此番整顿明确叫停了做市商模式。据《关于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切实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定》（下称《决定》）规定，除依法设立的证券交易所或国务院批准的从事金融产品交易的交易场所外，任何交易场所均不得采取集中竞价、做市商等集中交易方式进行交易。

　　“做市商的收入基本来自于点差，叫停这一模式则切断了其收入来源，多数交易所就没法做了，即使不被清理也会有名无实。”周华说，如果采取撮合模式，交易量则会大大下降。

　　另外一记影响交易量的重拳，是对交易时间的限制。

　　《决定》指出，任何投资者买入后卖出或卖出后买入同一交易品种的时间间隔不得少于5个交易日。

　　一名业内人士称，贵金属延期交易多数都是“T+0”模式，当天平仓交易，占比估计超过50%，目前各地方交易所收取的高达万分之二的过夜持仓费也提高了当天的交易量。“如果要等到5个交易日后买卖，随时可能有爆仓风险，成交频繁度、交易量必会大大萎缩。”

　　在此之前，地方交易所开业后陆续上演交易量爆炸式增长的神话。

　　资料显示，2010年天津贵金属交易所交易额超过了1400亿元；2011年6月开业的湖南南方稀贵金属交易所，开业一月的成交额就超过30亿元；2011年4月开业的昆明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开业3个月成交额达到150亿元。

　　新规效果立竿见影，湖南维财大宗贵金属交易所或将成为第一张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11月29日，该交易所给投资者及会员下发通知称，“自2011年12月24日4：30时起，暂时停止交易所1盎司、20盎司、50盎司、100盎司等各品种的现货黄金订金电子交易，请广大投资者提前做好准备，在暂时停止交易的截止时限内，平稳结束交易行为，若届时还未平仓，交易所将代为平仓，由此造成的损失投资者自行承当”。

　　4.整肃之忧

　　在整肃交易所之前，谢春倡议监管层应先大力整治非法外盘炒金投机市场。

　　近日，业内流传一份八部委联合拟定的《清理各类交易所名单》，贵金属交易所首当其冲是待清理的重点，包括天津贵交所、天津稀有金属交易市场、湖南维财贵金属交易所、湖南久丰金属交易所、昆明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上海华诚有色金属电子交易市场、广西铟鼎有色金属交易中心、青岛国际有色金属市场、辽宁泛亚金属交易所等9家。

　　“天津贵交所已经开始自查，负责人下到会员单位检查并做安抚。”广东贵金属交易中心王志坚了解到。在他看来，交易规则有问题，业务发展模式不规范的地方交易所，都在清理关闭之列。

　　不过，广东黄金协会副会长谢春认为，“一棒打死一大片”的做法值得商榷，顺应国内旺盛的市场需求，国内至少应有两种交易制度，以弥补现有上海黄金交易所的不足。

　　在整肃交易所之前，谢春倡议监管层应先大力整治非法外盘炒金投机市场。

　　据谢调查，仅广州、深圳就至少有600多家黄金公司代理投资者地下

　　炒金，不少交易所也不断涌入外盘。“第一步应处理整顿这些违规公司，第二步方是清理地方交易所。”

　　广东黄金交易协会副会长朱志刚称，政府监管部门的文件只是对地方政府给出了压力和警示，部际联席会议的效用有待观察，证监会有没有管理能力很难说，其手中没有监管工具，也没有执法权。在他看来，商品金融化属于衍生品，专业性很强，应由央行、银监会等部门监管，从资金渠道上卡住交易所和会员做市商。

　　目前地方性金属交易所均由地方政府批准设立，没有明确的监管主体；即使部分地方政府设立了监管机构，实际运行中并不能发挥实质性作用。

　　清理整顿之后，制度性建设更为根本。在交易规则设计上，王志坚称，首先应该保证公平性，现有的各地方交易所的手续费、点差等制度，多数投资者都不了解，吃了暗亏，而交易所和做市商却稳赚。并且，各地的交易所交易规则制度都不一样，容易形成恶性竞争，应由监管部门制定全国统一规则。

　　“做市商制度有积极意义，本可活跃市场，但现在产生了诸多问题。所以国内正规的上海黄金交易所一直没有推出做市商制。”王志坚说。

　　2010年8月，央行、发改委、工信部、财政部、税务总局、证监会等六部委联合对外公布《关于促进黄金市场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特别提出，要丰富市场交易模式，引入做市商制度，提高黄金市场流动性。然而时至今日，做市商制度仍然未出。

　　在遏制市场无序扩张方面，监管部门提高交易所和做市商门槛也是当务之急。“两者都至少要有超过1亿元的资本金，并且应具备良好的对冲能力，能将风险平移到国际市场。”朱志刚说。做市商对下线交易商，至少应有3000万元的注册资本门槛。

　　提高交易品种供应是另一关键点。中债资信评估公司刘雪城近期对地方金属交易所进行了专门调研，他建议大力推动贵金属产品创新，发展期货新品种。

　　目前，上海黄金交易所的上市品种仍然较少，且受限于最低交易单位要求、保证金比例要求，现有的交易品种仍限制了部分市场主体的进入。上海黄金交易所应尽快进行细分品种的开发探索。全球期货市场存在的大量迷你期货合约可资借鉴。

　　刘雪城认为，在上海金交所产品开发相对缓慢情况下，可尝试由商业银行推出贵金属远期合约、贵金属期权等银行间的杠杆化产品，建立一个与上海黄金交易所相互补充的银行间黄金衍生品交易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