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寿光：“蓝黄经济”陷近海污染困局

　　张亮

　　编者按/ 当前，海洋经济异常活跃，从北向南，已经升级为国家战略的沿海发展规划达到11个，沿海省份几乎“人手一个”国家战略。海洋经济开发风起云涌，沿海各省市也都在围绕海洋经济大做文章，多个海洋概念的产业园“横空出世”。不过，在海洋经济热的同时，一些不和谐的因素也随之而来，与海洋经济相关的产业同构、近海污染等问题也频频出现。我们以山东、河北这两个沿海省份为样本，详解海洋经济发展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山东蓝黄经济战略中，潍坊下辖的寿光市（县级）的羊口镇是一个不得不提的地方。位于寿光市最北部的羊口，地处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和黄河三角洲高效生态经济区的叠加位置。而潍坊市在蓝黄经济中的战略位置便无可厚非地落在了寿光羊口。

　　2010年8月4日开始建设寿光滨海（羊口）经济开发区，仅一年多的时间，羊口已迅速成长为山东省“蓝黄两区”建设的亮点，这也被寿光市的官员们自豪地称之为“羊口速度”。

　　然而，高速发展并未掩盖住羊口饱受污染之困的现实。曾是主要以渔业闻名的羊口镇拥有山东省规模最大、效益最高的捕捞船队，素有“齐鲁船老大”之称。近些年来，受重化工业污染，羊口渔业赖以生存的小清河和邻近的渤海湾的小清河出海口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鱼虾资源大量减少，羊口渔业已逐渐步入亏损状态。作为潍坊市驶向“蓝黄经济”的重头镇，羊口镇虽翻开了新的一页，却还有未结的旧账。

　　被迫走向深海

　　“真是平地起惊雷！”

　　回忆起2011年12月20日凌晨的那场爆炸，近60岁的寿光羊口老渔民单海滨（化名）用了这样一句话。虽然发生爆炸的地点位于羊口镇菜央子村的寿光渤海工业园科锐海洋化工有限公司内，距单海滨家足足10公里左右，但强烈的冲击感还是让他心有余悸。目前相关部门已要求园区内约30家企业停产整顿，消除隐患。

　　近几年来，羊口渔民赖以生存的小清河以及洋口附近的渤海，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提起化工厂，单海滨就有些激动，他认为这些化工厂就是小清河由当年的渔业富矿变成今日的生物荒漠的主要污染源。

　　据单海滨回忆，1973年，他刚刚和父亲一起上船打渔时，小清河是一个渔业聚宝盆。而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小清河还是清澈的，羊口人喝水就用桶在小清河里提。小清河入海口方圆二三十海里是渤海的一个重要鱼类产卵场，渔民只需开一匹18马力的小渔船，花上一个航时，用最普通的拖网，就能捕到五六万斤水产。一年不分淡旺季，船船都能满载而归。

　　但30年间，羊口人的美梦被上游的污染逐渐吞噬。他们的自来水水源地一再向陆地深处推移。能捕到的小清河海货也日渐变少。到了2002年前后，小清河口几乎无鱼可捕，渔民被迫变卖小马力船，购入大马力船驶离河口捕鱼。一个航时下来只能捕到几箱鱼，鱼虾的个头也变小了。目前，该镇拥有200多艘远海捕鱼船，但渔民们悲哀地发现，整个渤海也没有多少鱼了。

　　在羊口渔港，单海滨拿着刚刚从小清河里打出的一条小鱼指给《中国经营报》记者看，大部分鱼的一些部位都出现红肿，有的鱼甚至已经长出腐肉。“这都是污染的结果，小清河中下游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化工厂、造纸厂，这些工厂排出的污水、废水被鱼吸进了肚子里。我不敢昧着良心把这种腐烂的鱼卖出去，于是还得雇人把这类鱼挑出来。”在半个小时内，单海滨辛苦打出来的七八箱鱼已经有一半被扔进河里。

　　小清河之殇

　　2011年12月27日，当地一位老渔民带着记者来到小清河入海口东南角，迎面扑鼻的是一股股刺鼻的化工产品味道，海水里漂浮着彩色相间的油沫，这里当然看不到任何渔船的踪影。

　　老渔民告诉记者，2008年，曾有3位学海洋学的博士到这里取了水样和泥沙样进行检测，后来他们将研究得出的结论告诉这位渔民，这里的海水若想恢复正常值，需要17年内不再增加新的污染才能自我恢复。当地政府是否知道这一结论？记者随后致电寿光市环保局，但采访被婉拒。

　　实际上，最能直接感受到污染程度的当是渔民。2011年发生的康菲公司漏油事件，已经令渔民们损失惨重。据羊口镇近海渔民协会会长孙效宝介绍，协会曾派出三队渔船在受溢油事故污染海域进行捕捞调查，结果显示，相比2010年同期，水产捕获总量减半。

　　孙效宝告诉记者，由于渔业并不向政府纳税，因此政府部门对渔业发展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认为当地政府，无论是对于小清河治污，还是渤海近海地区的净化，都没有明显的动力。相比之下，化工产业等能带来高回报的税收和大规模的投入，这也成了各届政府进退两难的难题。

　　小清河是山东省内的一条大型河流，也是2010年《中国海洋环境质量公报》之中，全国范围内重点监测的20余条入海河流之一。根据国家海洋局相关公报，这条发源于济南郊区、全长237公里、流域总人口1000余万的河流，2010年带入渤海的污染物中，共有11.3万吨COD（化学需氧量，是衡量水体有机污染程度的一项重要指标）、252吨氨氮、128吨总磷、500吨石油类污染物、655吨重金属和5吨砷。

　　而像小清河这样流入渤海的主要河流，环渤海地带还有100余条，它们分处海河、黄河、辽河三大流域，每一条都是程度不同的小清河。此外，渤海沿岸拥有成千上万的排污口。山东、天津、河北、辽宁三省一市均在环渤海海岸上建立众多工业区，入驻企业多为高污染企业。很多河流流经重工业区，带着未充分处理的工业废水和污水，一起卷入渤海。

　　据记者了解，山东省政府并非不知晓小清河的污染状况，资料显示，在2006年、2007年山东曾重资治理过一轮，并建了许多污水处理厂，对长期生活在这里的渔民看来，治理过的小清河略有改善。据知情人透露，虽然新建的污水处理厂削减了不少污染物，但不少企业也扩大了生产规模。

　　新篇易翻旧账难了

　　寿光市环保局负责人告诉本报记者，小清河难治，主要在于上游大型企业太多，他们已经关停了羊口一些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这两年小清河已经有了不少的改观。

　　寿光市发展和改革局相关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小清河治理需要整个河道的综合治理，非寿光一个县级市的能力所能完成的，其主要污染源都是山东省内“响当当的大企业”，不少还是上市公司。无论主流还是支流，造纸和化工等行业的大企业星罗棋布。

　　寿光市发展和改革局副主任李连成给记者提供的资料显示，小清河流域内共有排污企业1000多家，其中造纸企业41家，酿造企业18家，化工企业52家，印染企业33家，淀粉企业5家。全流域年排放化学需氧量（ＣＯＤ）、氨氮排放量分别为14万吨和1．76万吨，光是上述149家企业每天就往小清河里排放65．8万吨废水。此外统计数据表明，小清河流域产业结构很不合理。

　　两个主要污染行业，一个造纸业，一个化工制造业，对流域经济的贡献和对水质环境的破坏极不相称——前者的工业总产值仅占全流域工业总产值的8.6%，COD排放量却占了全流域的55.8%，氨氮排放量占了23.6%；后者工业总产值仅占全流域的8.0%，氨氮排放量却占了23.6%。

　　李连成似乎把对小清河的污染归罪于整个流域周边企业，对羊口镇的企业布局只字未提，记者了解到，2005年，潍坊市在寿光羊口镇规划建设了渤海化工园区，该园区距小清河只有10公里左右，园区重点发展盐及盐化工、溴素深加工、日用化学、涂装化学、颜料染料、纺织染整、无机化工及其他专用化学品。

　　公开数据显示，该园区项目59个，计划总投资53.8亿元，已完成投资28亿元，已经初步形成了阻燃剂、医药农药中间体、石油化工三大主导产业，造就了鲁清防水、默锐化学、兄弟化工等一批规模较大、成长性良好的较大型企业。2008年渤海化工园实现产值近40亿元，上交税金过亿元。

　　对于一个人口仅6.5万人的羊口镇来说，40亿元产值这个规模并不小。而孙效宝告诉记者，被关停的化工企业基本上都是盈利能力差、规模较小的企业，真正的纳税大户和污染大户是很难被关停的。

　　李连成说，如今寿光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不需要再引进一些高耗能、高排放、高污染的企业。对于小清河污染治理，寿光市环保局也采取了一定的措施。比如加强了对企业排污行为的监管，随时掌握企业排污情况。山东省寿光市不断加快企业污染源在线监测设备安装工作，并完成环境信息中心平台建设。

　　不过，李连成还告诉记者，污染治理是一个多部门、多地区综合治理的过程，寿光市在未来的蓝黄经济战略中，可以杜绝三高企业的入驻，但若完全放弃地区的经济发展去搞污染治理，显然是不明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