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脊柱

　　张静

　　突出一觉醒来，老赵喊右边屁股疼，疼痛向下辐射，大腿、小腿都在疼。他本能地知道，腰椎间盘突出啦。

　　腰椎间盘突出，周围得这病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似乎没得这病，都无法堪称成功人士。老钱，疼得到医院躺了一个月。老孙，都动手术了。还有，老李，拉着胯横着走了半年道，索性辞职，一辞职，马上就好，再上班，再犯，再辞，再好，最后彻底辞掉。

　　赵钱孙李其实都不老，40岁左右，大大小小都有些事业，家里家外都是顶梁柱，叫成“老”，显得稳重，有成就感。可正是担责任有成就的时候，这脊椎，居然不行了。

　　老婆催老赵去医院拍片子，他拖着。谈了大半年的一个重要客户终于搞定，下周要签个大合同，公司的上半年业绩不佳，就靠下半年这一单，出不得一点差错，所有的文件必须亲自审，谈判细节必须天衣无缝。老赵只能任着腰腿一天比一天疼下去，想等拖过签合同才去医院。他让老婆买了几大盒膏药，云南神贴、藏药贴、狗皮膏，天天轮换着贴。晚上加完班，到小区外面的按摩师傅那里揉揉按按。回到家，就在地板上打个地铺，因为据说腰不好的人都睡硬板床。

　　睡了两天地板，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起来，夜里能被疼醒好几次，醒来只好站着，等稍微松宽点，再躺下睡。一早还硬挺着让老婆开车送去上班，半躺在沙发上工作。老婆实在看不下去，也没跟老赵商量，找关系挂上号，就跟劫持人质似的，直接把他拉到医院。

　　CT、核磁共振，结论出来了，毫无悬念：椎体骨质增生，椎间盘退行性变，椎间盘突出。

　　医生说：人到四五十，天天坐办公室敲电脑不爱活动的，十有八九有腰椎颈椎的毛病。几十年同一个角度看电脑，整个脊柱的正常生理曲度被破坏，骨头都不是正常排列。一遇无菌感染，造成水肿，自然压迫周围的神经和组织，不痛才怪。

　　老赵问有没啥办法，医生说：没啥办法，退行性的疾病都不可逆。回去多休息，多躺，多注意保暖，千万少坐，坐着，腰椎的负担是站着的三倍。实在不行了，就来医院住院治疗，做做牵引。再不行，就做手术，现在手术都是微创，成功率很高。

　　老赵想，千万别手术，总会有失败的。腰椎完了，人就完了。他一个人完了，整个家和公司就都完了。

　　压力

　　老赵这个年龄，家里家外真的是一根脊梁。

　　他有个污水处理的水务公司，六七十号人，除了技术和行政人员，其余都是安装工人。公司一年接两个多亿的单子，刨掉所有开销，能挣五六百万的利润，听着不少，但一多半利润得给客户返点回扣，真正能拿回家的一年不过百把万，客户比老赵还挣得多，这是让老赵觉得最窝囊的，但还得安慰自己，做这一行，还有多少人连100万都拿不到呢，全都返给客户了。

　　10年下来，老赵虽然自认窝囊，但也挣了不少钱，一直很平稳，这在小公司里算是不错的，早两年在北京买了套体面的公寓，去年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老婆在家炒股炒基金，赔多赚少，可忽略不计。除此之外，两人没有别的理财途径，房子选择一次性付清，所以，虽然没有贷款的压力，但也没有余钱。

　　之后的日子就该好过了。作为最大的资产——房子，不管是自住的，还是办公的，老赵全都置下，基本没有后顾之忧。老赵知道自己是如何攒下这些家底儿的，俩口子说好听了是生活简单，说难听了是没啥情趣，过平常日子，不追求刺激。老赵一周在外面应酬三四次，剩余时间就在家里吃老婆做的饭，周末回家辅导孩子学习，按部就班过着千千万万小商人的日子。全家最大的动静，就是春节回老家。

　　◆下转58版

　　◆上接53版

　　没想到的是，一直很稳定的几家客户都提出回扣返点增加，一共得多返20万，不要礼物，全要现金。如果不返，有的是别的公司等着。还有，就是最熟练的工长想辞职，自立门户，他正准备请这个工长好好谈一次，讲讲农村人挣点钱不容易，能盖房子就盖房子，千万别花在这个靠给客户回扣的项目上。这个关节点上，腰椎掉链子了。

　　压力越来越大。

　　另一个压力来自家里。老赵不是乡下来的凤凰男，父母在家乡都是干部，妹妹是个小学老师，虽然家庭没有太大的负担，但谁也帮不了他。反而，作为家中成功的长子，承担的义务更多。

　　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住院治疗。父母都有公费医疗，但医院会开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品，不在报销目录。这些都是老赵需要支付的。更难的是，父母都在老家二三线城市，有大病的时候，老赵必须在北京给他们找到大医院的名医，不然会被认作不孝。父母老了，像孩子一样爱撒娇。他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没有这番小成就，父母对他的依赖会有多大？

　　还有就是孩子。孩子功课中上，既没好到让他彻底省心，也没糟到能破罐破摔。除了平时上各种中补习班，主要精力还得花在升学时沟通招生人员。时间过得真快，从入托、进小学、小升初、中考，老赵一直都在托人交各种赞助费，每次托人都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每次都要三五万至十万元不等，外地户口的更贵。后年是高考，如果高三成绩不理想，就得送到国外。那样每年将有20万的支出。这次客户要求返点，正好把孩子的教育费用给返掉了。男人啊，刚富起来的第一代，底子薄。

　　治疗

　　在签合同的头一天，老赵去医院进行椎底注射，打封闭，就是刘翔姚明打过的。一针下去，真的就不疼了，有和种疗程，老赵选的能管三五天。

　　当然这种强力镇痛剂，不能常打。但老赵总不能明天爬着去签合同。甲方出钱，虽然收了回扣，但绝不愿看见一个病成这样的乙方。

　　多返点的事，他认了。因为不知道这场病多久会复发。他需要立刻把钱迅速挣到手。需要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往后的钱也越来越不好挣。作为一个病人，他更怕像他的朋友老李一样，彻底退休。

　　当然，眼前更重要的是治疗。医生首推的都是中医西结合的治疗，是一种特殊手段的正骨复位法，腰椎和颈椎都适用，但只能去正规医院。老赵去的是空军总医院的正骨医疗中心，当年邓小平、金日成等都是接受这家医院的医生治疗。所谓保健按摩之类的，千万别试，医生说，当时可能会稍好，但两三次后，被按坏的人比比皆是。

　　腰椎颈椎一类的病，养比治更重要。除了在家做操 ，就是贴贴药膏。老婆一边给他贴一边唠叨：还是自家老婆好吧，如果是小蜜，只要钱，不会给你干这些的。医生还教了他一套操，让他经常做做，骨骼坏了，只能靠增强肌肉的力量。

　　最重要的，就是改变生活方式，动起来，别没事老坐着，低头敲电脑。这根脊梁出了事，就意味着，身体的巅峰状态已经过去，开始走下坡路。能担得起的压力就担，过于大的，就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