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石屹：敬畏何来

　　李乐

　　屋下有猪方为“家”。这个汉字的微妙，在潘石屹设在朝外SOHO的总部大堂里，似乎有着精准的诠释。

　　每逢要有摄影师给潘石屹造型拍照，伫立于SOHO（中国）总部大堂里的形态各异的猪雕塑总会成为合影的配角。此时的潘石屹会在这些现代艺术品前摆出各种各样的造型，多数摄影师则不得不多少表扬一下——对于镜头的感觉与拍照的熟稔，潘石屹并不亚于娱乐圈的达人们。

　　然而，他们恐怕并不清楚，面对镜头无比自信的潘石屹，是怎样一个在内心充满敬畏的人。不仅是摄影师，几乎所有执著地认知于潘石屹光鲜生活的人也都不清楚，拥有巨额财富的他，内心的敬畏由何而来。

　　这一切，恐怕仍要从“猪”开始。尽管潘石屹从来没有把自己内心的敬畏与伫立在自己公司大堂的这些现代艺术作品联系在一起。

　　恐惧

　　尽管相对于中国绝大部分成功商人而言，潘石屹的高调多少显得有些特立独行。然而，在一点上，他和绝大多数成功人士一样：当你有时间和他深入交流时，他总喜欢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并和自己当下的某些性格特质联系起来。

　　他时常回忆起的童年里有鲁迅的《祝福》，还有他老家养的猪。他把他当下的敬畏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归结为童年的恐惧。他曾对笔者回忆说，你肯定也看过《祝福》，但你是城里人，你感受不到我儿时感受的恐惧。

　　潘石屹老家在甘肃天水潘家寨，那是一个有狼出没的偏远山村。他总是把自己的童年和《祝福》做比。他甚至说，自己后来包毛豆的时候，还时而想起鲁迅笔下祥林嫂的儿子阿毛。阿毛在吃毛豆的时候，被狼叼走，“掏空了肚肠”，然后丧命。小时候的潘石屹，时常听到的就是狼叫。

　　潘石屹没有被狼袭击过，更没有被狼叼走，否则，在近40年后也不会有一段财富传奇在中国内地被反复演绎。然而，他清楚地记得，野狼袭击了他养的猪，尽管没有叼走这笔在当时算得上可观的家庭财产，但却咬坏了猪脸。

　　“和现在看恐怖片一样。”潘石屹尽管没有太让人艳羡的教育履历，但却并不影响他的语言天赋，“对城里人来说，读过鲁迅文章的很多，留下恐惧感的没几个。”这个个子不高的成功男士第二次强调他内心真正的恐惧感。

　　与其说是对野狼的恐惧，倒不如说是对贫穷的恐惧。现在生活富有的他甚至还记得童年的饥荒以及自己的饭量。他说，在饥荒的年代里，因为他和他的家人饭量较小，所以躲过了逃荒。而那些村子里饭量较大的人家，无一例外地外出逃荒。如果自己举家逃荒，不知又是怎样的命运。

　　是恐惧还是贫穷，即便是现在的这个语言天赋异禀、逻辑思维缜密的潘石屹，也依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敬畏

　　是贫穷还是恐惧，潘石屹给不出真正的答案。但他唯一肯定的是，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并非是自命清高的“不凡”。比如他时常会和笔者提起他的“好友”任志强，并且附上一句话，“我和任志强不一样，他家是高干。”

　　不管潘石屹自己是否愿意承认，他对“权力”有着天然的敬畏。这在他的话语之间时而流露，比如当潘石屹提起任志强时，会提到“他小的时候家里有警卫员”，尽管任志强总是奋力地反驳说自己挨过警卫员的欺负，而且家里的桌子都贴着国管局的标签。但潘石屹总是能一句话终结这样的争论——“小时候我家没有桌子”。

　　当2010年历史上最严厉的房地产调控拉开序幕之时，潘石屹的三里屯SOHO开售。销售情况一如既往的火爆，但这个来自甘肃天水的中年男人告诉记者，要“打折”公布自己的销售业绩，不要说得那么好，为的是避免因“逆市热销”而引来政府部门的“过度关注”。

　　曾经是SOHO（中国）销售总监的金淮南，和曾经主管SOHO销售的副总经理苏鑫都能够回忆起上述一幕。他们对潘石屹的“敬畏”都多有感受，这让他们对于外界认知中形成的那个“大胆、感言、爱作秀”的潘石屹形象，多少有些不认同。他们相信，他们看到的潘石屹，才是真正的潘石屹。

　　“潘总这个人整体还是居安思危，虽然有钱，做事还是比较谨慎，这可能跟他吃过苦有关。他吃的那个苦可大了，一般人都没有经历过。吃过苦的人不一样，不像那些人有了钱，拿去赌输十个亿无所谓。他是口袋里有现金，心里就踏实。”金淮南曾向笔者回忆说。

　　2010年的一个夜晚，位于北京东直门的银河SOHO“面市”。在当晚的酒会上，潘石屹拿着自己新买的德国徕卡M9相机不停地拍照——这是他的爱好之一。徕卡M9是一款价格不菲的相机，当有身边人从他手里借过相机把玩之时，潘石屹连忙说，“小心小心，别摔了。”

　　这话发自内心，在场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先愣一下，然后哑然失笑。但潘石屹，却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自然。

　　退让

　　怕别人摔了他的相机，那只是潘石屹性情的流露。但他曾在一次闲聊当中告诉笔者，就算摔了，他也不会怎么样，这并非是自己的财富所致，而是他总觉得，这是情谊的事儿，该退就退、该让就让，自己有没有理，并不是那么重要。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我在一位同学，也是我好朋友的面前炫耀说我爷爷是国民党的军官，他去过外面许多城市。这位同学把我的话告诉了老师。老师在班上开我的批斗会，一连开了好几天，还让同学们往我脸上吐口水，女同学吐的是口水，男同学把鼻涕擦到我的脸上。我的脸像痰盂一样有泪水、有鼻涕、有口水。开完批斗会，我就在小河边上把脸洗干净回家。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潘石屹在将近40年后，才愿意将这段经历“公之于众”，似乎是在为自己当下的平和与退让做上一个准确的背书。

　　潘石屹确实隐忍与退让。当前门商业街改造项目面临被政府收回的局面之时，为了避免这个已经写入2007年IPO招股说明书项目引发香港国际投资者的诉讼与纠纷，潘石屹最终采用的解决方法是，自己花钱买回自己投资改造的前门商业街项目中部分商铺的产权，并完成招商。

　　吃亏是福，真的。

　　“否则是没完没了的仇恨。”潘石屹说。无论是将童年灰暗记忆铺陈于网络，还是一把火烧掉借钱人的名单；尽管做不到完全释怀，但潘石屹用自己的方式消解这些充满屈辱、伤痛的记忆。一如对待曾经不堪的少年往事的方式，拔掉仇恨的刺，隐忍就能像电影《功夫》里盛放的莲花一样，成为成功所必要的优美技术品质。

　　任志强这样评价潘石屹：“潘石屹随和，为了不得罪人，可能会不能真实表达自己的某些观点，他不愿意直白。我们会直接说出来。他（潘石屹）比较喜欢拐弯抹角，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是不直接，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不敢去说。”

　　这是不是种境界，潘石屹不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