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金:改革又到攻坚战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3-14 11:28 来源: 《中国企业家》杂志周瑞金:改革又到攻坚战
如何解决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比解决发展的问题更复杂更艰难
文 | 本刊记者 赵奕
上海新华路旁的一幢高层住宅楼里,周瑞金拄着拐棍来给本刊记者开门。他前阵子出行时,脚不慎骨折了,正在修养恢复中。虽行动不便,但听说采访有关“南巡讲话”,他还是欣然让记者到家中畅谈。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者20年前是位风云人物,时任《解放日报》党组书记、副总编辑,主持报纸日常工作。从1988年到1994年,邓小平每年都来上海过年,会找上海干部谈关于改革开放的最新想法。在这一背景下,1991年春节后,周瑞金、凌河、施芝鸿三人组成写作班子,以“皇甫平”为名,接连发表四篇文章,畅谈深化改革。随后,这些文章遭到批判。
情况直到1992年才改变,邓小平于1月28日到2月21日到武汉、深圳、珠海、上海等地考察,发表了重要讲话。“南巡讲话”成为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最重要的一次思想解放事件。而“皇甫平”在1991年发表的关于改革开放的文章,被认为给“南巡讲话”做了铺垫,“皇甫平”一时间成为当时改革思潮的代名词。
“‘南巡讲话’的思想解放作用,的确只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才能想象得到。南方谈话20年来,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所取得的辉煌成就,可以说正是这一场思想解放运动的伟大成果。”作为亲历者之一,周瑞金给予“南巡讲话”最高的评价。
时隔20年再次回顾“南巡讲话”,周瑞金认为现实意义重大,“现在,可以说到了改革的又一个攻坚时期。”
预演
当今,中国改革所遭遇的状况,周瑞金觉得在历史上都能找到印证,“南巡讲话”的1992年,改革开放面临十字路口,呈现徘徊不前甚至要倒退的状态。
彼时,东欧剧变、苏联解体,整个社会主义阵营处于前所未有的动荡中:德国推倒柏林墙;波兰团结工会首脑瓦文萨成为民选总统;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保加利亚也都遭遇了社会制度的变革;罗马尼亚政权垮台,总统齐奥塞斯库被枪杀;接着是苏联解体。
当时的主要论调,是强调我国社会还存在尖锐的阶级斗争,必须加强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批判,并提出在经济领域和平演变最严重、最危险,要问一问经济领域改革开放的举措“姓社还是姓资”。1990年前后,中国经济裹足不前,从1989年开始,经历了三年下滑,其中1991年经济增速仅为3.5%,成为改革开放以来增速最低的一年。
当时,对于北京传来的信息,周瑞金一直密切关注着,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很快参与到这场思潮中。1991年2月11日晚,上海市委分管宣传的一位领导将周瑞金叫到家中,给了他邓小平不久前在上海的谈话稿。与往年在上海西郊宾馆休息过年的情况不同,邓小平在1991年来沪期间,做了考察并找主要领导谈话。周瑞金看到的谈话稿当时是小范围传达。
“我看后的第一感觉是,邓小平同志对改革开放的强调更进一步、更迫切了。对我触动特别大的是,他在谈话一开始就特别强调,改革开放还要讲几十年,光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周瑞金回忆说。
邓小平上海谈话的内容极为丰富,对三资企业的定性、上海金融中心的建设甚至货币自由兑换等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鼓励上海人民思想更解放一点,胆子更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要克服一个怕字,要有勇气;什么事情总要有人试第一个,才能开拓新路。
这些言论让周瑞金十分激动。彼时,他正接受组织安排前往香港《大公报》任职,但最终他选择了加入“皇甫平”,想到邓小平那句“光我一个人说话还不够”,周瑞金就觉得,用好笔杆子的机会到了。
论战
两天后,周瑞金召集《解放日报》评论部凌河、市委研究室施芝鸿一起讨论。撰文的思路是抓住“辛未羊年”,以1979年以来的“12年一个轮回”作为回溯前瞻,提出1991年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新的历史交替点上。这篇题为《做改革开放的“带头羊”》的评论,由凌河按照周瑞金的口授提纲执笔撰写,并由周改定,于1991年2月15日发表。
“回顾这12年的改革过程,抚今忆昔,历史雄辩地证明,改革开放是强国富民的唯一道路!”彼时,媒体已经很久没有以这样的口吻来评价改革开放了,这篇文章产生了很大的社会反响。此后,3月2日、3月22日、4月12日,皇甫平又发表了三篇评论文章:《改革开放要有新思路》、《扩大开放的意识要更强些》、《改革开放需要大批德才兼备的干部》。
作为针锋相对的论战,左派很快也抛出长篇论文:3月15日《发展商品经济不可否定计划经济》;6月5日《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反对和防止“和平演变”》;10月23日《正确认识社会主义的矛盾,掌握处理矛盾的主动权》这些文章的共同点是强调阶级斗争的重要性,否定市场经济在资源配置方面的作用。
皇甫平文章一出,诸多中央媒体均加入论战,撰文反驳皇甫平。其中,新华社支持“皇甫平”系列评论文章。当年4月,新华社《半月谈》杂志发表评论,明确表示不能对改革开放任意进行“姓社还是姓资”的诘难。
“从1991年我们主要报刊的文章就会看出来,文章都在集中批判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搞市场经济就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就是这个观点。”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刘吉表示。一场改革开放是否要进一步深化的论战,最后演变成一场路线之争。
这次争论,最终因邓小平的“南巡讲话”而落幕。
从“皇甫平”到“任仲平”
与此同时,大家都在问:皇甫平是谁?
1991年9月,中央媒体一位主要负责人曾亲赴上海,当面诘问周瑞金:“皇甫平”文章是什么背景,是谁授意写的?“我对他说,没有人授意,是我组织撰写的。我从来没有向谁请示过,也没有送审,就是我做主的。”周瑞金表示。
与此同时,海外媒体猜测颇多。在此背景下,周瑞金向上海市委主要领导写了报告,汇报了皇甫平几篇文章的来龙去脉,并表示愿意为没有送审承担责任。市委主要领导都圈阅了周瑞金的报告,并表示《解放日报》今后不再参与论战。
作为皇甫平系列文章的策划者和推动者—周瑞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其前往香港《大公报》的任命6月初被突然取消,“《解放日报》连欢送会都已开过了,我的行装也已准备就绪,飞机票都买好了。但临时来了一个电话,就突然取消了对我的任命。”
周瑞金遭到冷遇,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皇甫平系列文章没有第一时间为邓小平获知。后来,邓小平在看到文章后,很快设法肯定了“皇甫平”。
一切都因为邓小平于1992年的“南巡讲话”而云开雾散。在邓小平“南巡讲话”期间,1992年2月4日,也就是皇甫平发表评论文章一年之后,《解放日报》头版发表了重要评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要讲100年》,继续为深化改革呐喊助威。当时,邓小平南方谈话还未全文发表,但得到风声的周瑞金行动很快。
是年3月,党中央向全党传达了邓小平视察南方的谈话,新华社向全国转发了《深圳特区报》长篇通讯《东方风来满眼春》,描绘了邓小平视察深圳的活动和谈话内容,就此,关于“姓社还是姓资”、要不要搞市场经济等疑虑顿时打消。
“皇甫平”的工作并没有到此结束。事实上,周瑞金此后还多次利用笔名撰写文章来推动改革。“南巡讲话”后不久,周瑞金在《解放日报》连续以“吉方文”为笔名发表了四篇评论;1994年,周瑞金担任《人民日报》副总编期间以“任仲平”为名,发表过《上下一心打好今年改革攻坚战》,为当年国务院出台财税、外贸、金融、投资、国企五大改革措施助威。以“任仲平”作为重要评论文章的署名方式,《人民日报》沿用至今。
直到2003年,老人才道出当时起名“皇甫平”的原因,取的是他家乡闽南的发音“奉人民之命,辅助邓小平”之意,而非大家猜测的“黄浦江畔评论”。
2006年1月,《财经》杂志在未经周瑞金同意的情况下以“皇甫平”为名发表了《改革不可动摇》一文,引起巨大社会反响。该文出台的背景是,在2005年改革又一次进入徘徊期,各种对改革的质疑声不绝于耳,成为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三次大争论。
周瑞金没有忽视如今的诸多问题:贫富差距拉大、生产方式粗放、权力腐败较为严重。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他认为,重提邓小平“南巡讲话”的意义在于:“南方谈话20周年,改革开放又走到一个新的拐点。如何解决发展起来以后的问题,比解决发展的问题更复杂更艰难。我们面临的不是新一轮意识形态之争,而是如何实实在在地解决当下中国社会矛盾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