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仁政记

　　历史的碎片

　　刘刚、冬君

　　孟子在宋国呆了两年，称宋王偃为仁义之君。而《史记》却说宋王偃是暴君，这便是成王败寇吧。

　　孟子在宋行王道，期望宋君能“成王”，故称宋君偃为“宋王”。行了王道，称王就名正言顺了。

　　恒产与恒心

　　王道是期权，要做长线，利润在未来兑现，霸道是短线，如日常经营，要流水不断，孟子以王道为王权做预算。

　　他常说，先王都是从小国做起的，只要行王道，就不仅能做大，还能得天下。王道不是空头支票，而是应该投资到位的仁政主张，例如，行什一税、去关市之征等，这些都是仁政措施，行之，就能得民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宋君偃跟他商量，说什一税和去关市之征，眼下都不能全面实行，可不可以先一点点减轻，以待来年条件成熟了，再来实行？

　　孟子说，错了就要立即改正，为什么要等待来年？这就好比有人每天都要抢邻人的鸡，有人告诉他说，这不是君子之道，他跟人商量，我从现在起减少，每月抢一只鸡，给我一些时间，让我一点点改正过来，这样行吗？

　　他有一种道德的偏激，稍不合己意，就一棒子打去。宋君偃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国策当然要商量，没想到那道德的棒子，当头一棒就打来。再细想，征税和抢劫怎会一样？

　　不管怎么说，征税总是合法的，即使是横征暴敛，好似抢劫，但两者的性质毕竟不一样，孟子将两者混为一谈，使仁政以最激进的方式退场。

　　孟子又到了滕国，滕文公问他如何治理国家，他说：民事不可缓。

　　人民最需要什么？恒产！有恒产才有恒心，无恒产则无恒心。

　　人民没有恒心，就什么都敢做，连犯罪都不当一回事，到了那时，再用刑罚来对付，这就是欺骗人民，哪有仁人当政，欺骗人民呢！仁义的君主，取于民，要有节制，要让人民有积累。

　　三代之王，虽然做法不同，但实质上都一样，都是行什一税，将国民收入分成十份，让人民留下九份，国家只征收一份，这样，人民才会有恒产。

　　恒产，类似于我们今天的“物权”，但不包括土地所有权在内，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国家要允许人民有自己独立的财产所有权。

　　人民有了恒产，就会有恒心，恒产是物权，恒心呢？是价值观念，仁义礼智，乃“四端”之心。在这里，“为富不仁”是针对君主而言的，君主为富，人民就会穷，因此，他强调君主为仁，不要为富，要让人民富起来。

　　为仁，就是行仁政，“行仁政必自经界始”，所谓“经界”，就是规划土地，实行井田制，一“井”为九百亩，中间一百亩为公田，由八家助耕，《诗·小雅·大田》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在助耕中，萌芽公民意识。

　　先富之，而后教之，因此，有井田，还要有学校，不仅要在助耕的生产方式中自发的形成公民意识，还要在学校中学习做公民。这样的公民，是《周礼》中具有国家观念的人，还不是民主制下拥有国家权利的自由的个体。

　　滕文公听了孟子的话，马上就行仁政，感召了很多人。

　　许行从楚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行仁政，请让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在您的治下为民。陈相也扛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我听说您行圣人之政，那您亦一定是圣人了，我愿意在圣人的治下为民。

　　孟子主张井田制，但不反对市场经济，对于那种利用国家权力，统一人民需求和市场价格的想法，则坚决驳斥。这样的仁政思想，很有一点农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味道。

　　社会主义和市场经济，都来自人性，基于人心。人有平等心，需要社会主义；人有自由心，需要市场经济；将这两者都协调好了，就是仁政。

　　民生与国计

　　井田制本来就有空想成分，它是王权主义下理想化的经济模型，对市场经济的容忍有很大的局限性，而孟子对此，却从未有过理论上的反省。但现实政治却更为严峻，诸侯兼并，要求所有的理论，都必须首先面对生存，孟子见滕文公一天到晚为在齐、楚大国之间摇头摆尾的事情而烦恼，便觉得很无聊，他是仁政问题研究专家，不是纵横家，于是，就想走。

　　刚好魏惠王在魏国招贤纳士，他就带着他的学生，一行好几百人，到魏国去了。魏亦称梁，故孟子称魏惠王为梁惠王。梁惠王见了孟子，说道：先生，您千里而来，一定会有利于我国吧？

　　孟子听此一问，立马应答：王啊，何必言利？我有仁义。

　　如果王带头说何以利吾国，上下之人都来说利，国将危矣！因为利之所在，不能不夺，所以有下克上的危险。

　　某日，孟子来见惠王，王站在弯弯曲曲的水池旁，看鸿雁飞翔，看麋鹿奔跑，见孟子来了，就说：贤者也喜欢这样休闲吧，我很快乐。

　　孟子对惠王说：你知道文王的快乐吗？人民快乐，他就快乐，人民先乐，他后乐。他也有台，他也有沼，可那是快乐的人民自愿为他造的。文王的快乐，是与民同乐。

　　桀纣之乐，是独乐，他们一快乐，人民就遭殃。所以《汤誓》说啊，造孽的太阳，为什么还呆在天上？快掉下来吧，我宁愿同你一道灭亡。

　　惠王说：我对于国家，真是尽心啊！河内地区遭灾了，我就移民到河东去，送粮食到河内去，河东地区遭了灾，我也是同样办理。

　　可我考察了一下周围的国家，他们的国君，对于人民，都不如我尽心，可他们的人民没有减少，我国的人民也没有增加，这是为什么？

　　孟子回答说：王啊，你喜欢打仗，那我就用打仗来作比喻吧。

　　战鼓一擂响，战士就要冲上，可有人却逃跑了，有人逃了一百步，有人逃了五十步，逃了五十步的，回过头来嘲笑逃一百步的，这样可以吗？惠王说：当然不可以。不管逃了五十步还是一百步，都是逃跑！

　　天地造物，本来应有尽有，人取之不尽，但要有节制。

　　惠王说：晋国，本来是天下最强的，这您也知道。可我一继位，就东败于齐，连长子都战死了，西丧地七百里于秦，南辱于楚，我怎么办？

　　孟子说：那你就行仁政吧！行仁政，人民就会支持你，人民支持你，用木棍就能打败秦、楚两国坚甲利兵之敌，你要信啊，仁者无敌！

　　不行仁政，你的人民都会成为敌人，没有人会为你打仗。

　　孟子在魏国呆了一年多时间，该说的话都说了，可直到梁惠王去世，孟子说的话也没用上。

　　孟子就是孟子，他对学生说，我在想，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从周武王到如今，已经有七百年了，这人也该问世了。他是谁呢？环顾当今之世，那就是我啊！

　　老天不想平治天下也就罢了，如果要平治天下，除了我，还能有谁呢？这样一想，我就感到责任重大啊！

　　作者为学者伉俪，合著《文化的江山——重读中国史》《通往立宪之路——告别晚清的近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