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续痛苦 离则灾难

　　袁雪

　　在6月17日再次大选前4天，当出租车司机听闻记者来到希腊是“工作原因”，惊讶地几乎扭过来向后座看：这个时候来希腊有什么工作好做！

　　在这个国家，一周之后使用哪种货币还不是百分百确定的事情，看守政府没有意愿也没有权力做任何重大决定，连游客都有些对之避之不及。

　　无论是在著名景点密集的区域，还是本地人原本的娱乐活动区，雅典都显得过分冷清；虽然西方媒体描述中希腊人因担忧本国离开欧元区而开始囤积食品的恐慌并不普遍，但走在大街上的希腊人笑容却少得异常，尤其在这样一个蓝天碧水下的城市里。

　　“我不知道17日选举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政治的动荡仍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我很明确的是，希腊留在欧元区，现在的痛苦将会持续；但离开则意味着灾难。”，雅典主要商业街上一家首饰店的店员玛丽·克里斯顿多少有些无奈地对记者说。

　　这也是大多数民众的情绪：有些抵制改革，有些认为改革必须进行，但都有一条共同的底线：留在欧元区，民调显示这是80%希腊民众的意愿。大选前4天前，对欧元区批评最为强烈的左翼政党左翼联盟党魁蒂西普拉斯也再次表态，希腊仍属于欧元区。

　　随着大选临近，希腊离开欧元区的概率也越来越小，但经济和政治动荡继续维持的可能性却没有变化。无论是传统社会党新民主党亦或是左翼联盟组阁，面临的都是与欧盟的直接再谈判。“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步”，希腊第二大银行Alpha银行首席经济学家迈克尔·马苏拉奇斯（Michael E。Massourakis）对本报记者称。

　　希腊要与欧盟一同找出一条适合其自己改革的道路，其间少不了与几个大国的试探与博弈；而更长远的，希腊要在没有货币政策灵活度下，寻找到在欧元区经济内的位置。

　　希腊与欧盟的纠结：

　　留续痛苦 离则灾难

　　而随着爱尔兰、葡萄牙直至西班牙一个又一个的陷落，显示欧洲当下的危机并不是某个国家的个体危机，而是欧盟，尤其是欧元区从一开始的制度设计缺陷所致；接受救助的国家对布鲁塞尔的反感和抗议，更加凸显了欧盟“民主赤字”的政治缺陷。

　　“如果还没有一个具有远见，从欧盟整体利益考虑的欧洲政治家出现，我真的担忧欧盟将有一天分崩离析。”希腊经济和工业研究会研究主任阿基罗斯·萨卡尼卡斯（Aggelos Tsakanikas）称。

　　“脱欧”声音式微

　　据民意调查结果显示，中右翼党新民主党和左翼极端党左翼联盟党将在6月17日的投票中不相上下占据前两位，但任何一方都无法获得足够的选票单独组阁。

　　迈克尔·马苏拉奇斯预测认为，第一轮投票时各党派难以达成一致，都无法获得足够选票组阁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很大程度上是民意所致：“民众意识到情况危急，哪一方阻碍尽早结束政治不确定性，就会备受谴责，希腊人民需要一个政府”。

　　不确定性存在于组阁后将发生什么，尤其是希腊与欧盟的谈判。

　　民心所向的是希腊要留在欧元区，因此即使最为极端的左翼联盟党也鲜有拿欧元区成员国身份说事的言论；相反，两个领先的政党都在拿希腊与欧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救助协议做文章。

　　激烈的左翼联盟党领袖蒂西普拉斯的目标是废除“救助协议”，取而代之以“增长协议”；新民主党也提出重新对协议进行谈判，其成员、前希腊海运副部长阿多尼斯·乔治亚西斯（Adonis Georgiadis）对记者表示，重谈并不是撕毁协议，“而是在希腊可以留在欧元区的前提条件下的小幅修改”。

　　如果希腊与欧盟无法达成一致，欧盟将搁置向希腊发放下一批贷款；而希腊下一个面临的关键时刻是7月底，如果没有外部资金投入，希腊政府将无法给公务员发出工资，并偿还即将到期的国债。

　　由于已经对私人投资者进行了国债减记和置换，当下到期需要偿还的国债主要由欧洲央行持有，如果希腊无法到期偿付，欧洲央行可以将其踢出欧元区系统，停止向其提供欧元，这也就意味着希腊在欧元区命运的终结。

　　希腊的如意算盘是欧盟和重要的大国最终都将妥协，“尤其是在西班牙接受救助以后，德国妥协的空间扩大了，因为它意识到希腊对欧元区全局的影响。而欧元区崩溃完全不符合德国的利益。”阿多尼斯·乔治亚西斯称。

　　离开欧元区，对于希腊的危害将更大。首当其冲是银行业的崩溃。随后就将是个人和企业的破产潮，经济活动陷入瘫痪。“退出，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利益；最终的解决将是找到平衡点；即使左翼联盟上台，也绝不会按照他在竞选中所呼吁的那样行事。” 萨卡尼卡斯显得很确定。

　　谈判的重点或将聚焦在两方面：一是给希腊更多时间，延长其达到减赤目标的时间；二是利用结构性基金或欧洲投资银行，为希腊提供更多资金支持，帮助其进行有利于增长的项目。

　　对于前者，欧元区主席容克在上一次财长会上已经松动口风；而在6月28日到29日的欧盟峰会上，领导人很可能会对后者做出决定。

　　希腊人的委屈

　　对希腊人来说，是否留在欧元区，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权，也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但对于远在布鲁塞尔的欧盟和德国等颇为严格的老大哥，希腊人还是有相当的怨气和委屈。

　　在人们的普遍印象中，希腊之所以陷入当下的困境，是人们的懒惰造成。德国民众反对继续给希腊输血的理由之一也是：为什么要让我们勤奋工作的人，给一天仅工作三、四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享受阳光的人提供援助？

　　但在希腊人看来，他们工作甚至要比德国人还努力。根据皮尤公司（Pew Global survey）在5月底公布的一项调查，希腊人认为自己是欧洲最为努力工作的人群。且不论生产效率如何，记者所接触的不少希腊人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10个小时以上。

　　“希腊人感到被外界误解了，因此我们对那些欧洲的经济强国有些失望。”一位在商会工作的女士说。而对希腊要接受援助所提出的要求就是基于这些错误的印象上，“感觉就像在惩罚希腊人民一样，这也是民众希望重新谈判的原因。”

　　而在希腊人看来，这些不了解真实情况、不了解希腊人所承受损失的外国人，突然来到自己的国家指手画脚。不管在欧盟/IMF制定的方案中确实有对希腊经济亟需进行的改革，希腊人都将其一杆子打翻。

　　“布鲁塞尔的经济怎么样？他们也像我们一样每月只有几百块欧元的收入么？”玛丽·克里斯顿揶揄着。

　　怀疑的声音不仅仅存在于普通民众之中，萨卡尼卡斯亦有不满。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他的质疑意味着这种对欧盟的怀疑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民粹的声音。

　　在萨卡尼卡斯看来，欧盟和IMF所制定的不少措施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推波助澜，让形势更加恶化。“争论焦点一直是希腊是否遵守与欧盟/IMF签订的协议，但他们提出的方案是正确的么？”

　　一位希腊央行的高级官员也称，欧盟和IMF所制定的改革措施，尤其是在财政缩减措施上，“犯了错误”。

　　“我们之间有对话，但却没有成果。看起来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确定的方案”，萨卡尼卡斯一脸失望表情。而这些方案的制定往往都是来源于IMF以往解决发展中国家的案例。希腊是IMF所介入的第一个发达经济体。

　　更让他困惑的是，欧盟也参与在其中，要求希腊做出“按照正常欧洲法制程序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有一些是违背欧盟法规的事情”。

　　欧盟民主赤字愈加严重

　　为何一群不懂希腊、不懂希腊经济的人可以在2000公里外的布鲁塞尔，决定希腊的经济政策和改革方向？这是一个典型的对欧盟权力质疑的问题。也是欧盟自建立以来一直都存在的“民主赤字”所带来的问题。

　　区别在于，以往是一群政治学者或某个特定的利益团体提出不满：为何欧盟一群没有经过选举的技术官僚就可以决定全欧洲人超市的蔬菜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标签、包装，或者是企业在进出口时应遵循怎样的程序？

　　而现在则是感同身受的普通百姓不理解，为何这些人可以命令我们的政府把我们的工资、养老金一下子就减少30%？

　　“民主赤字”是对欧盟合法性的质疑，随着危机的不断演变，形成的共识是解决方法只有进一步加强欧盟的一体化，不仅仅是经济的一体化，还有政治的一体化。

　　这也是德国希望的方向：如果没有一个合法的欧盟经济和政治联盟，德国就要继续充当“做最后决定”的领导，受到其他国家的指责。

　　“德国在以1%的利率从市场上借钱，然后以3%的利率把钱借给我们，实际上在赚钱。但同时它又在不断批评希腊。” 萨卡尼卡斯愤愤不平。就连德国曾经的盟友法国，也开始对德国的领导地位提出质疑。

　　在不少经济学家看来，希腊在2000年加入欧元区时，虽然在经济指标上全部达标，但从社会和机制层面尚未做好准备。加入欧元区后，便宜的信贷让希腊人的腰包鼓起来大量进口商品；而国内市场的繁荣也让希腊商人满足于国内市场，出口急剧减少。但无论希腊政府还是欧盟都没有明确的政策导向，任由希腊经济不断坠落。

　　“且不论政治联盟，欧元区有统一的货币政策，经济政策却大相径庭。经济联盟从一开始就有制度缺陷，这才是现在危机的根本。”阿多尼斯·乔治亚西斯称。

　　这也是欧洲日渐形成的共识，但这种一体化却要在最不受民众支持的时期进行。数据显示，欧洲人对欧盟的平均支持率要低于2009年危机发生之前；在最需要受到欧盟支持的希腊，希腊人一直就对欧洲人的身份存疑，危机则让这种情绪更加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