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命悬渤海湾:沿岸滩涂面积正日渐萎缩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6-25 10:33 来源: 新华社-瞭望东方周刊候鸟命悬渤海湾
随着环渤海湾经济开发区的推进,早就面积狭小的沿岸滩涂面积正日渐萎缩。候鸟们将无处可去--- 那是否意味着一种生态危机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周范才、特约撰稿林坤 | 河北唐山报道
30出头的渔民周建兴脚上套着两只长筒靴,踩着没入脚踝的泥泞,在背后抄着双手拖着一只簸箕使力拖上岸来。簸箕里盛着上十斤手指长不到的各种不知名的鱼虾,簸箕一路拖行压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数百米外的薄雾里。
站在大堤上,用高倍望远镜望去,薄雾里有一片星星点点的小黑影。“是不是那种麻雀样的鸟?”周建兴向本刊记者笑笑,“你来得太晚了,早上六七点鸟离岸边就几十米。”
那正是周建兴所熟悉的。这里是唐山市渤海湾畔的曹妃甸湿地数十里的长堤,他家就在30里开外的滦南县北堡村。那是一个仅有着300余人的小渔村,和周建兴一样,他们常年出没在大堤外的这片滩涂,布下渔网捕捞鱼虾,或者撑着渔船出海。
周建兴会捕捞起一种叫着蓝蛤的滩涂贝壳,除了鱼虾外,那是渔民重要的经济来源,占据着北堡村80%左右的年收入。蓝蛤也是薄雾中小黑影的主要食物,那是一种名为红腹滨鹬的候鸟。
这一天是5月26日。作为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博士生,北京女孩杨洪燕此次正是为寻访这种候鸟而来。杨洪燕皮肤黝黑,明显是长期日晒的结果。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次来到这里,她所在的学院开展渤海湾候鸟追踪观测和研究已近20年。
类似的水鸟在滦南县的这片滩涂有20余万只。而让杨洪燕忧心的事情正步步逼近。
随着环渤海湾经济开发区的推进,早就面积狭小的沿岸滩涂面积正日渐萎缩。
候鸟们将无处可去---那是否意味着一种生态危机?
神奇的候鸟
这是一种神奇的鸟类。
红腹滨鹬体长只有20多厘米,却极擅于长距离迁徙,是全球迁徙距离最长的鹬类水鸟之一。每年4月到6月份,它们从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栖息地一路北飞,然而选择在我国渤海湾滩涂湿地作为唯一的中停地,在休整一个月后,再次选择北上一路飞抵西伯利亚进行繁殖。
“一个50公斤的瘦子在澳大利亚把自己猛吃到100公斤,然后就6天6夜不吃不睡一直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达渤海湾,停下来时他又变回了那个50公斤的瘦子,但是他还有剩下的一半旅程需要一次性完成,于是盛宴开始!他会尽其所能地大吃大喝,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又变成了一个100公斤的胖子,心满意足地继续狂奔向极北的乐园。”
这是杨洪燕给红腹滨鹬打的一个比喻。红腹滨鹬在全球多地均有分布,而我国渤海湾是其中的两个亚种几乎唯一的一块中停地。据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张正旺介绍,据其根据长期研究结果推测红腹滨鹬60%~100%的种群在这里停歇。
荷兰格罗宁根大学的托马斯。皮尔斯马教授是国际知名的鹬类水鸟专家之一,出现在渤海湾的红腹滨鹬的一个亚种就是以其名字命名。“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能代表体育精神的一种鸟。”皮尔斯马说,考虑到红腹滨鹬并不突出的体型,在四五天之内连续飞行6400公里,这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奇迹。
性命攸关的滩涂
就在渤海湾的这片滩涂,有一只脚环编号为CKK的红腹滨鹬。据皮尔斯马介绍,去年他和其他鸟类工作者曾在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和澳大利亚先后观测到;今年5月,又有鸟类工作者在渤海湾发现了它的踪影。
这正是世界自然基金会(WWF)长期致力推动的工作之一。据WWF海洋项目高级官员王松林向《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介绍,自去年开始WWF海洋项目在此前工作的基础上,已经开始启动专门针对红腹滨鹬的生态学研究和栖息地保护。为这些长距离迁徙的鸟类佩戴上卫星跟踪器,早已成为全球迁徙网络的各国科学家共同推动的工作。
除了红腹滨鹬,渤海湾也是濒危候鸟遗鸥的主要越冬地。遗鸥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IUCN红色名录将其列为“易危”级别物种。据了解,目前全球遗鸥种群数量仅为12000只。据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海洋项目官员向《瞭望东方周刊》提供的数据,2009年冬季记录到7318只遗鸥出现在渤海湾滩涂,占其全球总数的61%。
数据显示,2010年有迁徙路线种群总数62%的红腹滨鹬和23%的弯嘴滨鹬选择在渤海湾的滦南县沿海滩涂中停。张正旺介绍,我国黄、渤海的沿海滩涂位于东亚-澳大利亚迁徙候鸟路线的中间位置,蕴含的丰富的无脊椎动物的泥质滩涂为各种迁徙候鸟提供了良好的栖息地和食物来源。每年,有超过200万只北迁水鸟依赖黄、渤海滨海湿地停歇。
这其中,每年利用河北唐山滦南滨海湿地的水鸟有近60种,超过20万只,均为《中日保护候鸟及其栖息环境协定》及《中澳保护候鸟及其栖息环境协定》的保护物种,而这其中的16种水鸟在该区域的种群数量超过了其迁徙路线种群数量的1%。
“湿地就是它们的加油站。”张正旺说,这决定着候鸟能否顺利迁徙。据了解,根据《国际湿地公约》的标准,包括滦南县沿海滩涂在内的渤海湾沿岸滩涂是上述候鸟“具有国际重要意义的栖息地”,极具保护价值。
除了每年超过20万只水鸟造访外,滦南滨海湿地也是周建兴等当地渔民重要生计来源。据周建兴介绍,他一天收到获鱼虾有近四五十斤,晒干后可以卖到20块钱一斤,收获蓝蛤卖给周边的对虾养殖户收入更为丰厚。“我们经常把海洋比作蓝色的国土”,王松林指出,“那么滩涂就是我们的‘蓝色耕地’。它们生产的贝类和鱼虾可是我们中国、乃至亚洲地区重要的动物蛋白质来源”。
栖息地被挤占
危险正一步步向红腹滨鹬逼近。
就在渤海湾地区,遍布着几个新区急速发展的工业项目。因土地面积所限,围垦滩涂成了支撑上述开发项目的主要选择。
目前,因为发展钢铁、化工、电能、装备制造、物流等工业用地需求及建设大型港口的需要,围垦的潮间滩涂和浅海总面积预计将达500平方公里。公开资料显示,天津滨海新区围垦项目(1994~2020年)已经围垦110平方公里,唐山曹妃甸新区围垦项目(2002~2020)已经围垦108平方公里。
自1950年以来,我国累计已围垦滩涂总面积的37%,并计划进一步围垦45%。据了解,在过去的30年间,因为沿海城市的开发,我国天然的滨海湿地消失了50%以上,而开发度最重的黄海地区消失了70%以上。滨海湿地的丧失直接导致生物多样性的下降、水产品产量的下降、城市直接面临气候灾害的威胁等问题。
作为京津唐地区的渤海湾,在上个世纪90年代就为修建盐场和水产养殖场进行过大量的填海造地。公开资料显示,1994年至2010年间,天津有110平方公里的滩涂消失,约占天津原有滩涂的60%;唐山有108平方公里的滩涂消失,约占唐山原有滩涂的30%。
根据天津滨海新区及唐山曹妃甸新区的项目规划,在未来数年内津唐地区还将有围垦滩涂。同时,在这两大项目之外,该区域内的其余滩涂也正被纳入到地方政府的开发项目之中。根据WWF的长期观察,光滦南县咀东至北堡沿海的大面积滩涂就已被或准备围垦,同时由于抽沙回填盐池造地,大片滩涂已被或将要抽沙,从而失去其原有的重要生态功能。对此,王松林深表担心,根据目前滨海湿地的开发趋势,滦南县境内现有的剩余滩涂很可能消失殆尽。
这对依靠这一片滩涂生存的水鸟而言,后果无疑将是严重的。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杨洪燕和张正旺等人于2006年至2010年在天津和唐山海岸持续调查了出现在沿海滩涂上的水鸟,并通过卫星图片分析了近36年来津唐地区的滩涂围垦活动。同时,他们还与“全球迁徙网络”的澳洲专家合作,自2009年起在唐山沿海湿地对环志水鸟进行了持续观测。据杨洪燕介绍,他们的研究证实了滦南滨海湿地的重要生态价值,并指出津唐围垦工程对迁徙水鸟的致命威胁。
一个明显的影响是,在2007年到2011年间,由于天津、唐山上述两个围垦项目的加速推进,导致两地之间的滨海滩涂水鸟向剩余滩涂逐步集中,数量逐年增加。据杨洪燕介绍,红腹滨鹬在目前未被开发的滦南湿地的数量从2007年的1万多只上升到2011年的将近6万多只。
“这不是意味着种群总数上升。”据杨洪燕介绍,这正是说明逐年锐减的滩涂导致了红腹滨鹬等水鸟被压缩到了这一片仅存的适宜栖息地上。
据皮尔斯马介绍,来自越冬地大洋洲的调查结果显示,2003年在这一迁徙路线上的红腹滨鹬总数将近22万只,但2009年数字下降到了10万只。
此外,来自湿地国际组织的项目数据也显示,伴随着天然滨海湿地的消失,斑尾塍鹬等四种鹬类的种群数量在不到十年间下降了50%。
人类不能失去肾
悲剧曾在韩国上演。
在韩国西南部,有两条河流汇入黄海而形成的一片名为新万锦的滨海湿地,面积约400平方公里,其中包括280平方公里的潮间滩涂。来自科学家的观测数据显示,每年新万锦湿地估计供养了超过50万只候鸟。与目前滦南湿地的红腹滨鹬类似,它们大多繁殖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和美国阿拉斯加北部,在新万锦中停后飞往遥远的新西兰和澳大利亚越冬。
然而,自1991年到2006年的15年间,韩国政府花费近2亿韩元展开围垦计划,建起了一条长达33千米的海堤,将新万锦和大海完全隔绝。根据一项名为“新万锦鹬类监测项目”的报告显示,从2006年大堤封闭到2008年期间,该工程在新万锦及其附近地区造成了共计10万多只水鸟数量的下降,曾经在该地区出现最多的19种水鸟数量都明显减少。如今,这一事件被韩国公众和国际环保界指责为“韩国最大的生态灾难”。
在目前的环渤海地区,随着其余地区滩涂的持续减少,滦南海岸水鸟密度明显上升。张正旺等人的观测数据显示,目前,滩涂水鸟的优势物种红腹滨鹬和弯嘴滨鹬的密度是原来的4倍。这表明滦南沿海成为目前已知东亚-大洋洲迁徙路线上最重要的红腹滨鹬和弯嘴滨鹬春季迁徙中停地。
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数据也显示,作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的遗鸥,因为原来的越冬区天津大港和塘沽沿海滩涂近年被陆续围垦,也已转移到滦南沿海滩涂越冬。张正旺介绍,2009年冬季,滦南沿海滩涂观测到的遗鸥有7318只,占其种群总数的61%。属于IUCN红色名录“近危”保护级别的白腰杓鹬,也由于其在津唐滩涂的原有越冬地快速丧失而被迫在滦南沿海聚集。2009年,最多有约1.7万只白腰杓鹬选择在滦南沿海滩涂越冬。“滦南沿海已成为这两种水鸟整条迁徙路线上最重要的越冬地。”张正旺说。
根据2012年4月最新的国家海洋功能区划,至2020年,海洋保护区总面积达到我国管辖海域面积的5%以上,近岸海域海洋保护区面积占到11%以上。只是,相对于加速推进投入巨资的沿海开发项目,地方政府对兴建海洋保护区表现没那么迫切。“一些地方首先考虑的不是怎么扩大海洋保护区,相反是想着怎么把原有的保护区调小、甚至给变没了。”王松林介绍,目前滦南滨海湿地完全符合国际重要湿地标准,而迄今为止还没有纳入国家湿地保护范围。
“我们非常高兴看到渤海湾经济高速发展,但也相当担忧沿岸湿地的消失。”张正旺说,他过去数年间亲眼见证了渤海湾环境的变迁,一直期望找到一个理想的模式,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也能有效保护几十万水鸟赖以生存的栖息地。
“失去湿地的渤海湾就好比一个人失去了肾。”皮尔斯马教授说,“我的同行能够以我的名字命名一个红腹滨鹬亚种,让我感到莫大的荣幸;但是我很担心这些和我同名的鸟可能在我有生之年就在地球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