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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儒岙镇:胶囊之乡的痛苦疗伤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6-15 13:16 来源: 《浙商》
中国胶囊之乡。资料图 中国胶囊之乡。资料图

  作为胶囊之乡——儒岙镇,因为“问题胶囊”事件的侵袭,正在面临一次抉择。他们要么从此沦陷,要么重新踏上正轨。他们作出了怎样的选择?

  文│ 本刊记者 张玲玲

  从浙江新昌的东站坐上前往儒岙方向的中巴车,不需要提前买票,从车站里直接走上中巴车即可,在车上很难看到一块没有破损的布坐垫。售票员半蹲着收费,票价是6元。

  儒岙在天姥山山麓,行驶在陡峭蜿蜒的盘山公路,便能看到儒岙镇下面的村落,大部分房屋都是用泥土与鹅卵石垒砌而成,可以看出当地普通村民的窘迫。

  “中国胶囊之乡”,是儒岙的另一个名称。从104国道下来后,随处可见竖立着的胶囊和药厂广告。当地镇政府给出的官方资料称,这里一年产出的胶囊数量超过了一千亿粒,胶囊厂总共有39家,这还是2002年至2005年,政府着手整合产业之后的结果。2002年之前,儒岙胶囊厂的数量一度达到300多家,多数为家庭作坊。

  “问题胶囊”事件曝光后的半个月,涉事被关闭的厂家从原先的3家上升到9家,镇内所有的胶囊厂都已经处于停产整顿当中,包括原材料供应店,如明胶店、食用油墨店等亦不能幸免。《浙商》记者看到,靠近国道正在建设中的胶囊原材料项目也已经停工。

  对于儒岙来说,“问题胶囊”三个字意味着,近三十年来,他们赖以为生的产业,走到了一个岌岌可危的十字路口。

  萧条的小镇

  沿着儒岙镇入口往西走,10分钟即可以走完整个镇的主干道。沿街仅有少数几家小排档与杂货铺还开着,其他店面都已经关门歇业了。

  国内大部分的普药胶囊都来自这座不起眼的东南小镇。在提供了大量廉价空心胶囊的同时,胶囊也成为了儒岙的支柱产业。全镇9家销售额千万元以上厂家的产出,占到全镇GDP的40%以上。

  2011年,儒岙镇下属村村民人均纯收入为一万多元。在胶囊厂兴起之前,农民收入仅限于微薄的种地收入。当地政府称目前约有40%的农民都在当地的胶囊厂做工,而天姥二路的药厂边上,一名村民指着一家胶囊厂告诉《浙商》记者:“何止40%,60%的人都跟胶囊厂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除了胶囊本身,还有明胶、药厂、油墨厂、胶囊机械制造等相关行业。这座小镇,也宛如建造在这些小小的空心胶囊之上。

  浙东饭店位于第一家落马的华星胶囊厂对面,是镇内少数像样的旅店之一。住宿环境不算很坏,白墙进了雨水,泛出陈年的黄渍。好在洗手间算干净,旅客需要自己从楼下打热水上楼。

  最早爆出“问题胶囊”事件的央视调查记者乔装成药厂的采购人员曾入住了这个不起眼的旅店。镇内对整个调查事件的说法并不一致,有种说法“他们住了一个多月”,而另一名企业负责人则坚持认为,“他们至少住了半年以上”。

  4月15日是周末,谁都没有预料到一场风暴的悄然来临。他们低估了事件的影响。

  华星胶囊厂最早为乡镇集体企业,转制之后由私人接手。厂主为潘钢超。目前华星胶囊厂共有约23条生产线,厂子就落在山腰上。儒岙镇镇政府有关人员强调,此次落马的企业,包括华星与卓康两家胶囊厂,“都是小企业”。

  股东构成复杂是当地胶囊厂的一大特点。卓康包括大股东潘栢土在内,共拥有12名股东,华星的股东人数也超过了10人。拥有10人以上的股东在儒岙胶囊厂中颇为普遍。2002年,分散的产业结构导致环境污染和胶囊质量等问题发生。因此,儒岙300多家胶囊企业除淘汰掉的部分手工作坊之外,其余企业在兼并重组之下开始逐步集中到现在的胶囊工业园区之内,成为现在的39家规模。不过这样也导致了单个工厂内小生产线质量参差不齐的局面。

  4月15日,“问题胶囊”事件曝光之后,大量的成品胶囊和原材料被转移或是销毁,而代理商与销售经理也跑出去大半。4月17日,事态进一步蔓延,儒岙涉事胶囊厂的名单不断增加,镇内开始“地动山摇”。

  目前涉案厂家除被关停之外,由新昌市公安局委托当地的保安公司派了19名保安驻守在工厂之中,以防止工人哄抢。“事实上一个人也没有,连一个看厂的也没有。”一名驻扎在创始胶囊厂的刘姓保安称。

  戒备与敌意

  沿着山路攀爬,越过斑驳褪色的油漆门,坑洼腐朽的木梁,深浅风化的泥墙,发黄作废的纸张遮掩的山道,可以看到华星的面貌。4月29日,华星在被吊销了生产许可证之后,厂内一些员工开始陆续领取自己剩余的工资。据悉,总共有9家企业被永久地吊销了生产许可证。

  一商人刚以67万元的价格承包下了镇政府对面的小饭店,一度相信“生意不会太差”,但是“问题胶囊”事件之后,“几乎没有生意”。

  对外来者的狐疑与不信任,还有对曝光者以及记者的敌意,是胶囊事件之后留给小镇的后遗症。村民们在店门口三三两两地聊天时,一旦发现有陌生人,随即全部沉默禁声,冷漠地将脸转向另外一边。

  康乐、瑞香、中山、联通等4家胶囊厂靠在一起。瑞香已经被查封,而剩余的3家也噤若寒蝉。只要外来者询问企业主是否在厂时,都会被反问来客身份与询问的目的。

  康乐属于潘金槐所有,附近的联通、中山胶囊厂为徐新、徐铭兄弟所有。保安们坚定地对外来者称“老板不在”,尽管厂主的车就显眼地停在里面。

  儒岙镇村民对“问题胶囊”一说十分愤懑,认为“不存在吃死人的情况”。他们坚持媒体有“夸大其词”的行为。

  更多的抱怨来自于对行业标准的不满,业内一直存在降低标准的呼声,但并未获得相关部门采纳。这一标准目前随着“问题胶囊”事件的发生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胶囊行业普遍利润在5%到10%之间。儒岙部分胶囊的采购价甚至低于40元/吨,“按照药用明胶的实际价格,这是一个惊人的低价”。激烈竞争的药厂压缩胶囊行业利润,胶囊行业使用廉价劣质明胶,从而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停滞不前的工业

  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停产的不止是胶囊厂。作为儒岙的另一个支柱产业——药厂,作为产业链上的一环,也难以幸免。

  浙江蓝绿康药业位于天姥二路,距离中亚等胶囊厂不过五六十米,目前除二三个保安看守之外,多数员工目前处于“休假”阶段。与蓝绿康相距不远的得恩德药厂在事发前还在扩招员工,现在已经全面歇业。

  蓝绿康药负责人称,停工原因是胶囊厂整治导致药厂采购困难,无法开工。也有胶囊厂主表示,部分药厂的停工与本身使用胶囊有着直接关系。

  药峰胶囊原为蓝绿康旗下胶囊厂,其总经理朱绍乾称,所录入的药用明胶说法应为“胶囊明胶”。此次问题胶囊中,即是因为部分胶囊厂家使用了不合格明胶所致,因此源头应排查至明胶企业,整顿明胶供应市场。

  目前,明胶行业有五大标准,包括食用添加剂明胶标准、食用明胶标准、药用明胶标准,另外还有《药典》中规定的明胶和胶囊用明胶标准。

  而《食品添加剂明胶》中对于明胶(皮制)铬的限量标准分为三级,A级1mg/kg,B级、C级均为2mg/kg;而药用明胶(皮制)限量要求为2mg/kg。2010年新《中国药典》颁布之后,在其中明确规定,药用胶囊以及使用的明胶原料,重金属铬的含量均不得超过2mg/kg。在检测中,“问题胶囊”的铬标准超过了国家规定标准的10倍。

  “按照要求,必须从有药用明胶生产资质的企业进行采购”,朱绍乾告诉《浙商》记者,事实上,国内拥有药用明胶生产资质的厂家仅4家,为罗赛洛(中国)有限公司、青海明胶、东宝生物和甘肃明珠胶业有限责任公司。胶囊生产每年需要至少20万吨以上的药用明胶,而获批生产的只有5万吨,仅为市场需求量的1/4左右,多数胶囊厂家无法购买到合格药用明胶。

  在过去的二三十年间,胶囊企业的关注点集中在提高产量和销路上。此前胶囊仅仅是作为药品包装材料,近两年才纳入药品辅料行业,各项标准不断提高,需要检测的成分和数据也在不断更新。其中1/4的企业直到2010年新药典颁布之后,才开始购买原子吸收光谱仪,部分企业是在事件发生之后,如恒丰胶囊厂,才引进铬检测仪器。

  基层监管不足也是一大原因。新昌相关部门在案发之后才配备了相关铬检测设备,且十分简陋,全套设备仅在10多万元,此前都是需要开车或快递到绍兴市有关机构去检测。

  “现在镇子里做工的都是住在山上的中年村妇,老人则在这里做保安,读不上大学的年轻人则留在这里做产品销售经理。”一个明胶厂经理调侃说。这也是儒岙胶囊厂现实的生存处境。

  儒岙镇党委书记盛学东在其一篇论文中也曾指出儒岙胶囊的种种问题:“高层次科技人才难以引进,也无力引进。由于资金短缺,研发投入少,自主创新能力弱。从而造成新产品开发能力弱,产品档次不高,品种单一,企业之间产品同质化竞争严重。”

  如此脆弱的根基,暴风雨一旦到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迟疑的复工

  被关停之后,国家药监局曾带督查组前往儒岙对企业进行逐个排查,承诺“无问题企业将尽快恢复生产”。但直到5月3日,真正复工的企业仍寥寥无几。

  药峰胶囊厂为旧宅村最早收到复工通知的企业。朱绍乾却并不愿意就此开工。“停一个月,企业损失十几二十万元。如果天天排查,企业也根本做不下去。我想要么停着,要么清清楚楚地开工。”

  同时,朱绍乾向《浙商》记者透露,“已经有下游厂家主动按照每吨15%-20%左右的价格进行提价。”

  2012年4月28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关于加强胶囊剂及相关产品质量管理工作的通知》(下称《通知》)要求进一步加强对药用明胶和胶囊的自检管理。

  朱绍乾对《通知》中的系列要求十分不满,他指着《通知》中的一条条例:规定药用明胶生产企业应当制定生产所用物料购入、储存、使用等管理制度;应当制定原料(皮、骨、腱)质量标准,并向省级食品药品监管部门备案。

  朱绍乾表示,“原料质量标准由企业主本身制定即会出现质量参差不齐的局面,如果药监局本身并无明确采购标准,那么让药企来制定就是有制度漏洞!”

  《通知》中同时规定,企业应当规范药用胶囊的批号编制,针对本企业生产实际,制定批号编制的管理规定。每批产品必须是质量和特性符合规定限度的均质产品。为确保同一批次产品质量和特性的均一性,药用胶囊生产批次的划分,一般应以同一原料批号、同一配方、同一规格、同一工艺的日产或班产量为一个批号。

  “实行同一原料批号,同一配方、同一规格和工艺都是应该的,能保障产品质量均一性,但如果按照班产或日产为标准,那么检测将无比繁复。如果实行这样密度的自检,将意味着人力成本和原材料成本的大幅上升。”朱绍乾这样告诉《浙商》记者。

  《通知》中还有一条规定:胶囊剂药品、保健食品生产企业必须从具有药用胶囊批准文号的企业采购产品。企业应当对购进的每批药用胶囊按《中国药典》(2010年版)标准进行全项检验,合格后方可入库、使用。”

  “这个应该是药监局的责任,按照目前企业仪器采购标准,根本无法达到这样严格的自检标准”。朱绍乾抱怨说,“甚至连药监局都没有办法检测的事情,怎么能够指望小型胶囊企业来完成?”

  无论如何,检测合格的胶囊企业正在悄然避开公众关注,隐秘地进入复工程序。

  位于儒岙镇旧宅村的益立美克前身为第四胶囊厂,现为合资企业,厂主朱军伟不过三十岁。依靠合资,企业成为当地最大的胶囊厂之一。负责人称将于五月中旬恢复生产,“目前员工处于培训阶段”。为达到严格的自检标准,益立美克欲购买国外进口仪器进行自检工作。恒丰、联通等当地一些中小型厂家亦称,复工“将在近期内启动”。而那些被查封的企业,多数受访者十分肯定地称,“没有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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