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明

　　 新加坡刚刚经历了一次“分水岭意义”的大选。

　　 从建国以来就一直执政的人民行动党经历了一次惨重的教训：尽管他们在87个国会议员的选举中还是保住了81个席位，但反对党却史无前例地夺走了6个席位，其中包括阿裕尼集选区的5席；更关键的是，人民行动党的总得票率创历史新低，只达到60%，低于2006年的67%，更低于2001年的75%。

　　 2011年5月8日凌晨选举结果出来之后，新加坡朝野上下震惊。最大的反对党赢家工人党则狂欢庆祝——他们成功地往国会输送了6位议员。工人党领袖刘程强一直呼吁的“迈向第一世界国会”，开始迈出了革命性的步伐。

　　 总理李显龙更是一再强调这是一次“分水岭式的大选”，并且承诺人民行动党政府将反思和改变，以让国民更满意。他说：“跟2006年相比，世界已经不同，新加坡也发生了不少变化。人民行动党将对执政进行反思。”

　　 这次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大选也表明，新加坡的民主进程迈向了更高的境界。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评价，“这次新加坡大选表明，继早期日本之后，亚洲正在发展出另外一个优质民主政治制度。”

　　 新加坡民主在其诞生之后，人民行动党长期执政，没有发生类似于西方民主的“轮流执政”现象。新加坡也因此一直遭受西方和很多信仰西方民主的人的严厉批评，一些人认为新加坡是“假民主”、“伪民主”、“有法治而无民主”、“权威主义”等等。

　　 郑永年认为，这次新加坡选举表明，新加坡的政治制度不仅越来越民主化，而且表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很显然，主导这次选举的是新生代的新加坡领导人。无论人们如何评论这次选举，从实践层面看，新加坡已经为优质民主打造好一个坚实的社会基础和制度构架。

　　 要评价新加坡的民主，得先看看新加坡的选举模式。

　　 新加坡奉行国会民主制。国家体制由行政、立法、司法组成。总统是国家元首，民选出来。总理是负责政府行政的内阁首脑，从国会议员中产生，由执政党领袖担任。内阁部长和成员则由总理从国会议员中任命，再由总统批准。

　　 所以，在新加坡，要想成为内阁一员，必须先当上议员，这也是新加坡政治领袖的必经之路。这次大选，最令人民行动党感到难过的就是他们失去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内阁大将、被誉为李显龙内阁三驾马车之一的外交部长杨荣文。由于杨荣文5人团队在所在的阿裕尼集选区被工人党的刘程强击败，最终无法进入内阁，随同离开内阁的还有新加坡历史上第一位女部长陈惠华。

　　 和新加坡政府就是一级政权一样，国会也采取单院制，不分上下议院，一届国会任期5年。议员组成的国会是国家最高权力机关。新加坡尽管还有总统选举，但国会选举才是新加坡真正的大选。

　　 根据选举法案，新加坡全国划为12个单选区和15个集选区。每个单选区产生一个议员，每个区则产生3到6位议员，15个集选区总共75个议席。为了体现新加坡少数族群的利益，法律规定竞选集选区议席的候选人团队中至少有一名少数族群代表。集选区团队要么同时当选，要么同时落选。杨荣文团队正是因此集体“下岗”。值得一提的是，每次大选集选区的划分都有所不同，这种划分权利实际掌握在执政党手中，人民行动党也因此能凭借制定游戏规则而对反对党制造障碍。

　　 西方评论一直指责新加坡民主是“假民主”、“花瓶民主”，但实际上，透过近几届大选，尤其是刚刚过去的这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大选，可以看出新加坡的民主不但在稳健演进，而且越来越在一种严谨有序、理智有礼的氛围中向优质民主迈进。

　　 先来看看新加坡的反对党。目前新加坡总共有24个政党，这次大选有6个反对党联手参加。最大的赢家当然是苦心经营多年、破天荒取得6个议席的工人党——在此之前，新加坡反对党议员最多只有4位，上一届只有2位。这也是工人党为什么一直说第一世界的新加坡需要打造第一世界国会的原因，他们要竭尽全力“把斧头（工人党标志）送到国会”。

　　 比乃父李光耀作风更为开明的李显龙，也在因应新时代国民的需求，不断做出调整。新加坡国会除了有竞选产生的议员之外，还规定了必须有执政党之外的非选区议员和官委议员，其中非选区议员一般为反对党人士。在此次大选前，新加坡就修正了国会选举法案，将非执政党议员议席比例从13％增加到20％，同时将非选区议员上限从6名修改为9名。这也为反对党预留了更大的空间。

　　 此次新加坡大选出现了很多新气象。由于李光耀时代的高压和控制，再加上人民行动党对人才的垄断性占有，反对党虽然党派众多，却一直难成气候，也少有优秀人才投身。当年，林瑞莲出来参加反对党，接受采访表示“作好了坐牢准备”；一直实行抗议式路线的新加坡民主党秘书长徐顺全也一再遭遇入狱并破产，失去竞选资格。

　　 但这一次执政党不仅没有打压对手的现象，而且包括前反对党优秀人才的各路人马都投奔反对党。包括“政府奖学金得主团队”，甚至前人民行动党地区青年团主席的优秀人才出现在反对党阵营中，最具冲击力的则是国务资政吴作栋前首席私人秘书陈如斯加入了民主党。以往，这些身份只出现在人民行动党候选人的履历中。吴作栋后来表示，行动党就算输掉了一些议席，新加坡人也不会输，因为“对方都是有能力的人”。

　　 《联合早报》前副总编辑吴元华认为，此次选举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恐惧感的消失”。这意味着新加坡的民主政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另外一个是年轻选民的主导。这次大选中，21到44岁的选民占46%。这代人是没有吃过苦的新加坡人，而且从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已经成功的新加坡社会，他们的诉求和要求和老一代有明显的差异。为了顺应年轻选民的要求，这次大选网络被广泛运用，Facebook、Twitter等更是大出风头，总理李显龙也甚至在Facebook上和选民进行即时对话。

　　 2006年的选后调查表明，21到41岁选民，55%支持执政党，45%支持反对党；而50岁以上选民则64%支持执政党。《海峡时报》进行的年轻选民调查表明，超过2/3的选民希望反对党在国会比例超过20%(17席)。

　　 新加坡是强制选举，每位符合年龄的公民都要参加秘密投票。所以，选举能准确全面地反映选民的选择。值得一提的是，在新加坡没有贿选、买票的行为，大家都规规矩矩。尤其这一次选举，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反对党，大家都很有风度，没有人身攻击，更没有其他不合法手段，难怪被人视为“优质民主”。

　　 此外，选举法规定，无论哪个政党花在每位选民的平均费用不得超过3.5新元（约18元人民币），这也杜绝了“金钱政治”。

　　 实际上，在中国人看来，长期执政的人民行动党简直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得已经够好了。经济发达、社会昌明、官员廉洁、老百姓居者有其屋，但是在新加坡人看来，政府有很多问题还是没有处理好。

　　 移民问题、高房价、交通问题、物价上涨等问题是本次大选中老百姓抱怨最多的问题。正是因应老百姓的呼应，大选过后，李显龙就把主管房屋的国家发展部长、交通部长等相关部长全部换掉。在大选期间，李光耀因为警告阿裕尼选区选民如果选择反对党将要“有5年要度过和忏悔”，结果引起选民强烈不满，一位博客人甚至写博客如此讽刺：“如果我投票支持行动党，我将有一辈子要度过和忏悔。”后来，不仅由李显龙出面道歉，大选过后，李光耀也正式告别了任职一辈子的内阁。

　　 南洋理工大学黄金辉传播与信息学院教授郭振羽认为：“影响本届大选的因素很多，包括生活费、交通等民生课题，但更深层的是，大家觉得这么多年以来，行动党执政太久了，有一种权力的傲慢，不顾虑人民感受。大家希望行动党会作出适当的调整。”

　　 笔者在新加坡询问过出租车司机、小贩、店员等在内的老百姓，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投票给了反对党。这些人的大多数意见，都承认行动党政府能干、廉洁，带领新加坡发展得很好，但是，他们执政太久了，“我们就是想要教训一下政府，让他们不要骄傲。”

　　 人民行动党显然通过这次大选深刻明白了这些道理。李显龙在选后记者会表示，这次大选是历史的分水岭，选民的诉求出现显著变化，大家希望看到反对党人进入国会，扮演制衡政府的重要角色。他说：“选民给我们的信息是要政府采取适合新时代的治国态度和做法……我们很清楚地听到了你们的心声。”

　　 他宣布：“我们将以真诚谦虚的态度为人民服务。我们将为全体人民服务，竭尽所能改善大家的生活，不管你是不是行动党的支持者。”

　　 在许多有识者看来，新加坡大选的意义在于它提供了非西方社会民主化道路的一个样本。这个样本以经济发展、法治建设和公民社会为基础，实现民主的平稳演进。而其前提则是执政党能够容忍反对党的存在和发展，自信地与反对党展开面对面的公平角逐，真正由人民来做选择。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新加坡的确提供了一种亚洲优质民主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