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我国外部经济环境仍将持续低迷

　　我对未来世界经济形势的三个判断是：第一，我们依旧还处于危机中；第二，“十二五”规划期间，外部环境仍将持续低迷；第三，作为企业，我们要更加宽广地关注政治和社会问题。

　　■何 帆，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

　　第一个判断：我们还在危机中

　　现在很多人都在讲后危机时代，其实还没有到后危机的时代，我们还在危机中，第二次金融危机爆发的概率还是非常大的，我们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很平缓，但是这样的处境犹如在两个瀑布中间，水势看起来处在和缓地带，前面还很可能有一个大瀑布等待着我们。

　　这个风险的引爆点很可能是欧债危机。欧债危机第一轮最紧张的时刻是2010年5月份，雅典街头工人游行，在欧洲过去几十年都很少看到的镰刀斧头红旗又出来了。所以欧洲通过了救助希腊的计划，因为当时的危机已经开始传染到其他的国家，不仅是希腊，所谓的欧洲五国，希腊、葡萄牙、西班牙、爱尔兰、意大利都出现了这样的风险。第二轮的风险出现在2011年5月份之后，希腊跟3方谈判，欧盟、欧洲中央银行、还有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微博)。但3方说你没有按照我们原来规定的财政紧缩了计划执行，所以第五笔钱我们不给你了，由此引起了金融市场巨大的恐慌。后来听到美国的债务也出现了问题，所以2011年8月，在雷曼兄弟破产之后，全球金融市场上出现罕见的暴跌和动荡行情。虽然现在看到了一些好像事态平息的消息，风险好像已经真正地过去了，但事实上呢，没有。欧洲现在得的是心脏病，她本来应该到医院里面去做搭桥手术的，但是她就不去。她靠什么呢，每一次出现危机的时候她赶紧从口袋里面掏出一粒速效救心丸，问题好像就没有了，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欧洲的结果一定是死于猝不及防的大面积心肌梗死，并很可能在2012年上半年会继续恶化。

　　欧洲有两个风险隐患，一个是意大利，到现在为止出现问题的都是小国，还在欧洲救援能力之内。但是一旦意大利出现问题就麻烦了，7500亿欧元欧洲救助方案里面，有4400亿欧元是属于欧洲金融稳定工具，是欧盟成员共同凑的钱，现在已经花了两千多亿欧元了，那么剩下来的不到两千亿欧元，这里面西班牙和意大利承诺要出1300亿欧元，如果意大利出现风险的话，她这个钱就不用再去交了。欧洲金融稳定工具一下就没有钱了，如果意大利和西班牙出问题的话，要救援它们，这个规模跟救希腊和葡萄牙不是一个量级的。现在欧洲只有那么一点钱怎么可能救得了这么大的两个经济体呢？

　　第二个判断：“十二五”规划期间，外部环境仍将持续低迷

　　既使我们有幸到了悬崖边缘，经过各个国家的努力没有爆发像雷曼兄弟破产那样的系统性的风险，但是展望未来，在“十二五”规划期间，中国遇到的外部环境，将会持续低迷。在过去“十一五”期间、“十五”期间、“九五”期间遇到的情况都是经济全球化，我们搭着经济全球化的便车实现了经济发展，但现在全球经济增长的黄金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目前为止，欧洲并没有提出一个方案，如何在全欧洲的范围内解决银行的问题。如果欧洲的银行也爆发危机，将会引发全球性的金融动荡。那么欧洲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我个人的观点是：从经济上来讲，第一步是要止血，要不惜一切代价止住市场上恐慌的情绪。如果欧洲央行需要在市场上买进意大利的国债就应该买进来，然后在意大利、爱尔兰、西班牙这些国家进行结构性的改革，使得这些国家能够出现经济增长，然后两三年后回过头来让希腊破产。因为希腊是没有办法解决它的问题的，其能够出口的产品占它的GDP还不到7%，你让它自己去想办法一定于事无补。所以能够看得到的未来短期内最大的风险是欧洲的主权债务危机，到现在只能用4个字来形容，就是“深不可测”。谁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美国和日本的情况，从表面上来看，美国和日本债务问题也很严重。美国已经爆发了债务上限的问题，但如果债务上限不提高，美国政府可能就要关门了。但是短期来看美国并没有问题，当标准普尔把美国信用评级降低之后，更多的人抛售美国的长期国债但是买进美国的短期国债，美国的资金还是在流入，美国是一个避风港。

　　如果从长期来看，美国就会遇到很大的问题，美国在未来十年都很难解决债务问题，一方面是因为经济周期的问题，美国将会进入一个漫长的经济持续低迷期。美国55%以上的支出是属于法定支出，跟医疗、保险、养老、失业、救济是有关的，不管是民主党上台，共和党上台都没有办法把这个法定支出减少。

　　如果政府发债足够多，利息支出在财政收入中所占的比重急剧提高，那么政府就会陷入另一个境地，为了还旧债不得不去发新债，再想退回到原来的财政健康就非常难。过去美国有“婴儿潮一代”，在二战以后突然出生了很多小孩，这些人到了中年之后是储蓄的，所以美国的医保账户，社保账户，有可能会出现长期的亏损，这两个因素合起来美国很难在短期内解决债务问题。当然美国可能用的一招就是通过制造通货膨胀，慢慢把持续的债务稀释。

　　我国有超过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其中70%左右是美元资产，温家宝总理也表示，说我们很担心持有的美元资产不安全，该怎么办？如果美国人不还我们的钱该怎么办？美国人会不还我们的钱吗？我们能选出美国下一届总统是谁吗？选不出来吧！美国下一届总统是谁你都选不出来，美国人怎么能还你的钱呢？我们过去做得很成功，但是我们在过去成功的发展模式背后实际上蕴含着巨大的风险，我们掉进了美元的陷阱里面，我们成功地跟美国穿上同一条裤子，现在脱不下来了。

　　中国和美国现在已经联系很紧密了，有人开玩笑说干脆合并了，合并了你不用担心美元贬值也不用担心人民币升值，用一种货币就行了，有人已经想出来这种新的货币名字，就叫“美人币”。

　　日本的情况同样很糟糕，日本正在走向一个人口老龄化的社会，他跟美国还不一样，美国还有可能通过移民来缓解压力，日本是一个单民族国家，日本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衰弱。

　　全球经济低迷，经济全球化在某种程度上会出现停滞或者倒退，这也是我们过去没想到的。

　　我们总觉得经济全球化会一直向前进，历史上第一次经济全球化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个时候的经济全球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现在还要厉害，国际贸易空前繁荣，国际投资遍布在全球范围。为什么美国的铁路能够那么快建起来？因为他靠的是国际投资。你不用担心汇率的问题，你从伦敦到巴西直接把黄金提来就可以在当地花，那个时候劳动力是完全可以自由流动的。马克思被德国驱逐出境，到英国去写《资本论》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办护照，在一战之前是没有护照和签证的，我们现在都没有办法实现这种程度的经济全球化。为什么经济全球化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呢？因为当时主流的观点忽视了一点，就是经济制度不能够脱离你所处的社会制度、政治基础。

　　第三个判断：我们要开始更宽广地关注政治、社会问题

　　因此我们现在要关注的不仅是经济的问题，也要开始关注政治的问题。这么大的一场金融危机，这么长时间的经济衰退，一定会对收入分配，对就业带来很大的影响，所以也提醒大家除了关注我们的商业模式，除了关注我们的经济形势，也要更宽广地关注我们的社会和政治的问题。

　　大概3个月之前，我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听一个基金的朋友讲，说基金内部正在悄悄地流传一个方案，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贝卢斯科尼搞下台。为什么要把他搞下台，因为他是非常不靠谱的，政治上他是个老油条，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能相信，他心里想什么你也不知道。在市场最需要纪律和公信力的时候，突然出来这样一个人，当意大利的领导，所以市场是不相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爱尔兰人当意大利的总理，因为爱尔兰尽管情况很严重，但是大家是放心的，大家知道爱尔兰总会勒紧裤腰带还债的。

　　意大利可能要成立新一届的政府，经济学家可能去当官了。所以解决意大利问题真正的问题不在意大利，在欧洲的中央银行。大家注意到欧洲中央银行新任行长原来是意大利央行行长德拉吉先生，现在最大的悬念是，德拉吉是假装自己是德国人呢，还是脱光了当意大利人？如果他是假装德国人，不会轻易放松货币政策；如果他脱光了变成意大利人，意大利人的传统就是制造通货膨胀，反正印钞票，印得不行了，在货币上再画一个零。如果欧洲的中央银行进入了一个降息的周期，意大利可能有缓冲的余地，但是如果这样，那么就把德国银行的优良传统一下子做了180度的转变，德国坚决不同意。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敢肯定意大利是否一定能够逃过一劫。

　　希腊已经出现违约了，50%希腊国债的损失现在要求由私人金融机构承担，以后还可能会有更多的所谓传说中的原来的债一笔勾销。如果以后意大利再出问题，如果葡萄牙也出问题，西班牙也出问题，这时候就会使得这些南欧国家发行的债券市场价值进一步缩水。如果你现在的盈利状况恶化，则需要把你的财务杠杆降下来，为了控制风险。当你的自有资本金开始减少，你的财务杠杆也被降低，意味着你可以安全持有的风险资产就不像过去那么多，你需要被迫卖出你的风险资产，卖了风险资产，那么金融资产价格也都会应声下跌。

　　一战之前，采用金本位制是有道理的，所以金本位制是一个有利于大的贸易商和大的资本家的制度，但是如果你实行了金本位制，你国内的经济不可避免出现急剧的振荡。美国曾经出现过十年的经济衰退，这是实行金本位制必须承受的代价。所以凯恩斯曾经说金本位是一种野蛮的制度，但在一战之后，由于死了很多人，所有劳动力变得物以稀为贵。欧美国家真正出现妇女能够有投票权，工人能够有更多的权利，是在一战之后。当你变成一个民选政府之后，你还会再关心汇率的问题吗？不会的！你首先关心的是国内的经济稳定和国内的就业问题。但是很多政治家没有认识到这个问题，所以最后导致盲目地再回到金本位制，再去按照原来的经济自由主义的原则，最后越弄越别扭，开始出现贸易战，开始出现争夺海外殖民地的战争，出现了海军之间的军备竞赛。老是擦枪，肯定有一天会走火，然后爆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我们现在也将会遇到很多这种风险，这种社会的风险来自哪里呢？一个是来自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的矛盾。世界劳工组织的一个报告谈到，在去年的青年失业率是12%，成年人失业率百分之四点多，凡是历史上有大量年轻人失业的时候，国家一定是不稳定的。第二个出现的断裂带是穷人和富人之间的矛盾，甚至现在中产阶级也跟穷人站在一起反对富人，过去我们总结美国人不会仇富，现在发现全世界的穷人都是仇富的。第三个有可能会出现的断裂就是不同的种族，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文化之间的矛盾，所以以后这个世界会越来越不太平。中国短期必须要有预案，要备战危机，因为明年的情况很难讲，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下来一根稻草就把骆驼给压死了。出口企业的形势极不乐观，因为它现在遇到的问题不仅是海外订单的减少，还有劳动力成本上升、人民币升值等问题。如果我们没有一个预案，在一夜之间出口企业死掉，在一夜之间农民工从现在的民工荒变成农民，失去就业机会都是有可能的。

　　从长期来看，我们需要加快结构转型，结构转型不是指企业需要赶紧从原来的制造业转变成房地产商，结构转型更多的是政府的事情而不是企业的事情，政府要更快地进行结构性的改革，放宽一些投资的机会，然后企业才能够有更多的商业模式，更多的投资机会。比如说政府要把服务业，要把过去一些垄断性的行业放开，民营资本才能够有更多的投资机会，实际上，未来我们在这方面的风险还是很高的。巴菲特曾经说过，实际上无非是两种心态，一种是恐惧，一种是贪婪，最好是在别人贪婪的时候恐惧，在别人恐惧的时候贪婪。如果要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择继续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