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松祚：温州病靠金融改革一味药还不行

　　昨日浙江正式全面启动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建设工作。向松祚在北京接受记者采访时对此直言：“我担心人们对温州金融改革期望太高，未来失望很大。金融改革只是治理‘温州病’的一味药。光靠金融改革不能解决温州目前面临的问题。”

　　谈到温州金融改革方案中为何没有提到利率市场化，他表示，利率问题应该全国一盘棋，让某个地方单独全面放开利率，凭空创造一个套利渠道，不是好办法。本报记者袁名清 北京报道

　　[焦点1.温州金改]

　　企业债要搞起来，门槛越低越好

　　潇湘晨报：你认为国家决定设立温州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的目的是什么？

　　向松祚：我的理解，温州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希望实现两个目的。其一，解决温州经济“两多两难”问题：民间资金多投资难，中小企业多融资难。其二，为全国深化金融改革创造经验。然而，我担心人们对温州金融改革期望太高，未来失望很大。金融改革只是治理“温州病”的一味药。光靠金融改革不能解决温州目前面临的问题。

　　潇湘晨报：那你觉得温州的主要问题是什么？金融改革可以起到哪些作用？

　　向松祚：温州的主要问题是所谓“温州模式”步入瓶颈。这也是我国多数民营经济现状的写照。温州模式就是“三低模式”：低成本、低附加值、低水平模仿。数十年了，温州中小微企业层出不穷，却至今没有创造出国际和国内著名大企业。自主创新，少之又少。全球经济环境面临大变局，“三低模式”难以为继。辛苦积累的资金无法助推产业升级换代，反而疯狂炒房炒地。这就是“温州病”。靠金融改革一味药还不行，得有多味药。所以我说未来大家可能会失望。

　　潇湘晨报：温州金融改革明确支持小微企业债券融资。中小企业债券是不是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垃圾债或高收益债？风险会不会很高？

　　向松祚：企业债要搞起来，门槛越低越好。债券市场的核心是流动性，鼓励企业多发债，不要设定那么多限制和额度管制。垃圾债市也应该发展。让市场去检验企业信用。信用评级业务也会应运而生。我反复强调：对风险担忧过度就是最大的风险。前怕狼后怕虎，金融市场是搞不起来的。

　　潇湘晨报：现在大家都强调金融要服务实体经济。温州金融改革能够确保资金有效地流入实体经济和中小企业吗？

　　向松祚：资金逐利，天经地义。实体经济和中小企业如果无利可图，上帝也无法把资金拉过去。基本的招数有三。其一，全面放宽私募基金、风险资金、中小贷款公司、民间资金自助合作组织，让它们自由进入和退出，风险自担。其二，大幅度给中小微型企业减税。高科技新创企业的税收最好都免了，以便鼓励年轻人创业。其三，温州应该下决心引入一些国际国内大企业做示范，促进产业升级换代。低水平重复模仿和竞争不可能再搞下去了。

　　[焦点2.银行业准入]

　　金融创新要做到“非禁即入”

　　潇湘晨报：温州金融改革的重要一条是鼓励民间资本创立金融机构。许多人认为鼓励民间资本创立金融机构是为了打破银行垄断。可以这样理解吗？

　　向松祚：中国银行业不存在垄断问题，说垄断是误导和误解。

　　潇湘晨报：可以深入谈谈吗？

　　向松祚：从原则上来看，我国银行进入是没有任何障碍的。我国金融机构准入的大法是《商业银行法》《证券法》《公司法》等等国家基本法律。任何行政法规都不能与这些基本法律相违背和抵触。为什么到今天大家还要争论准入问题？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认为，只要符合《商业银行法》，任何人都可以成立银行，公司注册部门没有理由不批准。

　　潇湘晨报：但事实上却没有相应条款来支持民间资本设立金融机构。根据某些规定，好像最小规模的村镇银行也不能完全由民营资本经营，需要强制性引入大型商业银行作为主要股东。这又怎么解释呢？

　　向松祚：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设立金融机构非要对股东做出限制呢？譬如村镇银行需要国有银行作为大股东，这没有什么道理，也没有必要，于法于理皆不合。

　　我们今天谈论金融改革和所有改革，最急需的是解放思想，或者说是破除一些极其错误的观念和思想。要真正做到“非禁即入”，只要法律没有禁止的，都可以做。如果我们成立任何一家金融机构、创新一个金融工具、发明一个新的金融产品，都需要层层报批，中国的金融创新就不要谈了，改革也很难成功，甚至可以说改革死了。

　　潇湘晨报：很多人担心银行金融业放开过度，就会危及国家金融安全。你如何看待金融改革、创新和风险之间的关系？

　　向松祚：从现实来看，许多真正的金融风险其实来自以风险为名行管制之实上。不创新才是最大的风险，老是跟随别人，邯郸学步，就不可能占领全球货币金融制高点。

　　此外，每次在推出一项改革措施时，如果我们都期望将风险降低到零，做到无风险，那怎么可能有创新呢？当然，不是说不要监管。而是监管不能妨碍创新，要妥善平衡。对中国而言，创新和变革必须是未来的主流，甚至是唯一出路。

　　中国农业银行首席经济学家，中国人民大学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兼副所长，《环球财经》杂志总编辑。

　　主要著作有《伯南克货币理论和政策哲学》《汇率危局——全球流动性过剩的根源和后果》《不要玩弄汇率——一位旁观者的抗议》《张五常经济学》等。

　　[谈政策]

　　·利率市场化？

　　匆忙市场化

　　利差可能飙上天

　　潇湘晨报：利率市场化是我国金融改革的重要环节。但温州金融改革方案并没有提到利率市场化，这是为什么？

　　向松祚：利率问题应该全国一盘棋，让某个地方单独全面放开利率，凭空创造一个套利渠道，不是好办法。再说温州金融改革重心不是利率市场化。民间高利贷成为议论焦点，好些人以为金融改革是为了降低利息。民间借贷利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不是利率没有放开或没有市场化。主因是金融产品不丰富，金融手段和工具创新不足，信用体系没有建立起来。没有这些条件，匆忙实施所谓利率市场化，利差可能会飙到天上去。

　　·人民币汇率浮动幅度扩大？

　　不意味着短期内

　　汇率会剧烈波动

　　潇湘晨报：中国人民银行宣布扩大人民币汇率浮动幅度是否也属于政策预调微调？此次汇改希望实现什么目标？

　　向松祚：汇率机制改革是我国金融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人民银行宣布放宽每日汇率波动幅度到1%，上下波幅是2%，大幅度提高汇率灵活性。但此举不意味着短期内汇率会剧烈波动、大幅度升值或贬值。因为中国外汇交易中心可以调控每日汇率中间价以维持汇率基本稳定，我们依然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

　　·政策预调方向？

　　短期看财政政策

　　空间较大

　　潇湘晨报：一季度数据出来后，国务院领导强调政策的预调与微调。你认为今年宏观政策的预调微调的方向是什么？

　　向松祚：从短期预调微调节奏和幅度看，财政政策空间较大。财政政策预调微调的主要领域是结构性减税和增加对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体系的支出，货币信贷政策的预调微调包括再次下调存款准备金率和基准利率；鼓励信贷更多投向战略新兴产业和科技产业、中小微型企业、“三农”和个人消费信贷。这些措施已经讲过许多遍了，关键是具体落实。

　　[把脉]

　　全球经济

　　已进入十年衰退期

　　潇湘晨报：两周前，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最新《世界经济展望报告》，小幅提高全球经济增长预期。去年二季度以来的全球经济表现令人失望，市场人士对全球经济前景深感担忧。依你的观察，今天的全球经济究竟处于一个什么状态？

　　向松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经济展望报告》发表之后，我发了一篇微博(http://weibo.com)，说基金组织对全球经济的展望和预测似乎太乐观了。从全球角度看，我认为世界经济正经历一个相当漫长的调整期，调整时间可能长达10年以上。这似乎是很悲观的一个判断。但我们仔细看看发达经济体的情况，确实很难乐观起来。欧元区、日本、英国三大发达经济体，几乎看不到经济恢复较快增长的希望。美国曙光初露，阴霾依然沉重，短期内也无法恢复到危机之前的经济增速。依我的观察，西方发达经济体系面临三大根本困境，目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未来能否找到也难说。

　　潇湘晨报：那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又有哪些方面？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向松祚：概括起来讲，发达经济体痛苦和漫长的调整对我国至少有三大影响。一是我国出口增速将呈现长期较慢增长，很难再回到前几年20%甚至30%以上的增速了，加上新兴市场国家的竞争，出口形势会日趋严峻。二是各种保护主义愈演愈烈，包括投资保护主义、贸易保护主义、人口保护主义和文化保护主义(文化歧视)，此类保护主义对我国的对外贸易、投资、企业走出去、人民币国际化都将产生深远影响。

　　中国经济

　　风险承受能力增强

　　潇湘晨报：今年我国GDP增速目标7.5%。这是多年来最低的增长目标。一季度增速确实显著放缓。海外一些人一直说中国经济要硬着陆，甚至崩溃。你认为中国经济会硬着陆吗？

　　向松祚：增速放缓与硬着陆是两回事儿。其实什么是硬着陆，从来也没有一个严格的定义。我的判断是：中国经济肯定不会出现短期突然崩盘式的硬着陆，持续放缓是趋势，但会是平滑式的软着陆。

　　潇湘晨报：我们能够承受GDP下降到7%或者更低吗？

　　向松祚：从多个方面分析，我国承受经济增速放缓的能力大大增强了。增速放缓造成的主要问题是失业率上升、财政困难等等。这些年我们剩余劳动力转移规模很大，新增劳动力就业的压力有所减轻。过去财政收入增长极快，我国财政赤字很小，债务不高。应对经济增速放缓的能力大大增强了。换句话说，我们调结构、保民生的能力大大增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