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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宾塞:内需不足等是中国经济发展暗礁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6-04 14:06 来源: 深圳特区报

  ■ 深圳特区报记者 马立明

  “我对中国经济的未来相对乐观。”迈克尔·斯宾塞说出这句话时,现场响起了掌声。这位精明、消瘦、表情丰富的美国老人,带着对中国的祝福与建议,出现在“亚洲-全球对话深圳分论坛”。无疑,作为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信息经济学的重要人物,拥有美国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研究生院荣誉院长等诸多耀眼头衔,被美国媒体形容为“一开口,整个硅谷都在倾听”的斯宾塞,自然成为了论坛中最受关注的学者之一。在众多中国学者与记者的包围中,他温和而诚恳地表达着他的看法——对于中国经济,他始终抱有坚定的信心。

  然而,他并不否认中国的增长模式是“有缺陷的增长”。内需不足、垄断等客观存在的问题,都是中国经济发展的暗礁。任何一次决策失误,都会令局面发生变化。于是,他的研究重心落在了“可持续发展”课题之上。如何让中国保持发展速度?如何让中国实现“有质量的增长”?斯宾塞在会议间隙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向我们描绘了中国及世界经济发展的蓝图。

  关键词 中国趋势

  中国经济发展为世界提供动力

  深圳特区报:斯宾塞教授您好。中国经济增长放弃了“保八”目标,将经济增长率的目标下调为7%左右,中国将重心放在产业升级与转型上。请问您怎么看?

  斯宾塞:准确地说是7.5%。我认为这个决定很明智。因为中国面临着社会问题和可持续增长问题等,必须为这些问题的解决腾出时间。不过,在转型期间还能保持这么高的增长速度,这很了不起。7.5%的增长率也是个不错的数字。相比较而言,同期美国和欧洲的增长一般只是4%。需要指出的是,世界经济正在经历一个重大的下行,每一个经济体都很脆弱,即使没有经济危机,当前世界经济的宏观风险和不确定性,仍然是我一生中所没有经历过的。中国将在一个较为困难的世界经济环境中经历一系列复杂的转型。

  至于经济转型的方向,我认为生产力的发展要与收入水平提高相适应。这正是中国政府目前所做的。

  深圳特区报:保持这个增速是相当不容易的。在中国,从官员到经济学家,都做好GDP下滑的准备……

  斯宾塞:我认为,所有国家都希望中国的增长能够持续,这是肯定的。可是出现经济危机,中国的外部环境明显萎缩,中国就不能保持原有的路径了。我的建议是进行经济结构改革。当然,有许多种方法可以确保经济安全,可是,盲目投资并不是个好办法,这是个“陷阱”,回报可能会很少,不足以振兴经济。结构改革的目标就是进行高回报率的投资。我相信所有人都明白这点。事情整体上都会变好,经济的回落只是一个短暂的阶段。

  深圳特区报:目前中国应在哪些方面进行经济结构改革呢?

  斯宾塞:这就是中国“十二五”规划中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体制问题都在其中:投资、人力资源、科技、资本、金融发展、微观经济要素、国家财政、房地产、数以千万计基础设施投资。情况有些复杂,但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深圳特区报:世界似乎很关注中国经济的发展?

  斯宾塞:答案是肯定的。许多国家都很依赖海外市场,其中最大的市场就是中国。你会发现,许多国家的发展都依赖中国经济的增长。中国的发展能够为他们的发展提供动力。所以,经济学家都热衷于研究中国。我认为,所有人都希望中国经济能飞速增长。中国如果不发展,世界会变得很麻烦。

  关键词 可持续发展

  下一轮经济增长需要新模式

  深圳特区报:中国经济虽然创造了经济增长的奇迹,但在金融风暴期间,中国也遭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令我们意识到,有必要以此为契机进行经济转型和升级。同时,中国也进入了“中等收入转型”瓶颈……

  斯宾塞:中国正在进入“中等收入转型”阶段,这个阶段是个“陷阱”。如果看统计数据,就会发现这是国家发展的一个很艰难的阶段。对大多数国家来说,在人均GDP达到约6000美元的时候,经济增长会暂停或放缓。不过,中国的经济并没有减速,没有困在“陷阱”中,反而在转型期实现了经济的高速增长。我们可以把它叫做“高速转型期”。

  而且中国的“高速转型期”出现在一个不景气的国际经济环境中,这很难得。中国这个大规模经济体,有很多复杂性问题,这也是其他国家难以想象的。在这个转型中的关键因素很多,最基本的是收入增长和人均附加值的增长。我们看到,低技术的部门将会消失,一开始这些部门可能会转移到内地,但是根据之前一些国家的发展经验,我们知道低技术部门最终会在这些国家消失,转移到那些低收入的、处于经济发展初级阶段的国家。这些部门将被高附加值的部门所取代。中国的投资、出口和消费也将转向不同的方向:高附加值的出口,国内需求,以及高回报投资。

  深圳特区报:如何保持可持续的发展呢?

  斯宾塞:如果继续之前的发展模式,投资回报率会降低,这就是“有缺陷的增长模式”。中国的政策制定者们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是更重要的是,没有任何增长模型会永远取得成功,必须不断改变,而且是非常大的改变。城市化将是一个重要的驱动力,此外,人力资本的投入、不同层级的教育和技术培训也很重要。经济必须更加创新,更多研发投入,发展金融部门。这种新的模式有助于中国下一轮的经济增长。

  竞争很重要,必须要公平竞争。私营企业、外资企业应该被允许开展业务,和国有企业竞争。国民收入的构成包括家庭收入、企业收入、政府税收,国民收入也应通过转型来支持新的增长模型,即需求层面的转型。社会凝聚力也非常重要,是支持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部分。金融部门、法律、会计和监管部门也需要发展。

  中国非常可喜的地方是教育的大发展。按照《教育规划纲要》的目标,2020年中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将达到40%,同时着力提高高等教育的质量,注意拔尖创新人才的培养。国民素质的革命性变化,将支撑中国依赖于技术和人力资本的行业大发展,全球性品牌会集中出现。同样,中国经济增长的动力,也应转向以依靠内需为主。因为发达国家经验表明,加速中产阶级的增长,必须加强国内市场推动收入的增长。中国不能期待经济长远发展只是靠政府刺激,而应通过国内消费来达到。

  深圳特区报:您一定也相当关注金砖国家,您觉得它们的发展势头怎么样?

  斯宾塞:总体情况很好。中国很好,良性改革也还在持续。印度有一定问题,所幸只是暂时性的。印度有个特点,就是服务部门非常大,这与各种外包有关。印度早年的对职业教育的大力投资,令印度拥有如此出色的经营模式。巴西现在有些下滑,但基本上还在正确的轨道上。事实上,巴西是个很有趣的案例,二战后发展很快,但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就停滞了,一停就是20年。这对中国来说也有借鉴意义,因为很多国家(地区)进入中等收入阶段的时候增长就变缓、停滞了,只有五个经济体是例外:日本、韩国、台湾、香港和新加坡。

  关键词 欧债危机

  欧企不会从中国撤离

  深圳特区报:欧债危机是目前经济学家最担心的问题之一。您觉得欧债危机的根源是什么,目前欧洲央行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

  斯宾塞:他们试图打造统一的欧洲联盟,就需要统一的货币,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实行统一的财政政策。如果欧洲银行行动迅速的话,欧债危机也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关键问题是意大利、西班牙的改革能否成功。这两个国家对欧洲经济举足轻重,我们不能失败。没人知道目前的药方能否奏效。

  西班牙现在情况很危险,经济负增长,失业率高达25%,他们需要帮助。西班牙的银行出了问题,不仅仅因为他们刚开始有房地产泡沫,而且也因为西班牙债券的回报率升高、债券价格下降,而债券是银行资本的主要构成部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需要有人来购买这些债券。如果有人这么做了,不仅仅可以帮助银行,而且可以降低财政的债务负担,这样西班牙政府就更容易说服他们的人民,他们的改革并不是没有成效。但是如果每个人都认为购买债券不是他们的问题,那么失业的西班牙年轻人有一天早上醒来,就会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并不好玩,为什么不尝试其他游戏?让我们离开欧元区,和拉美在一起,拉美国家都说西班牙语,而且他们的经济状况很好。”西班牙就会选择离开欧元区,欧元区可能会分崩离析。这就是风险。

  深圳特区报:欧洲其他国家将会拯救西班牙吗?

  斯宾塞:意大利和西班牙的情况不好,其它国家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主要问题是控制欧元区,这对意大利和西班牙意义重大。可是改革不可能一夜之间完成,所以需要时间。刚才说了,存在着欧元区崩溃的潜在风险,所以欧洲情况很复杂。德国和其它欧元区国家并不希望为他人担负责任,这违背了改革的动机,他们鼓吹财政紧缩政策,造成了西班牙的严峻局面。他们所做的差不多就只有等。这对学经济的人来说是一个经典的“两难困境”。至于中国要不要出手帮助欧洲,我的答案是,并不要直接帮助,但可以通过IMF间接帮助。对此,中国已经做了很多。

  深圳特区报:欧洲中央银行可能直接救助欧债危机吗?

  斯宾塞:有这个可能。如果欧洲金融系统发生了极端的危机,欧洲中央银行有义务向欧洲的一些银行注资。欧洲的银行存在的问题是,和所在国家相比,这些银行规模太大。如果瑞士银行破产了(尽管这并不可能),那么瑞士绝对没有办法救助瑞士银行,因为瑞士银行的规模比瑞士经济体还要大。

  深圳特区报:欧债危机对在中国的欧洲企业有什么影响?他们会不会撤回投资?

  斯宾塞:不,他们并不会这么做,因为中国是一个正在增长的市场。唯一这么做的可能是金融机构,因为当危机来了,他们的资产负债表上出现了很大的损失,所以主要的跨国金融机构的资本在回流。但是金融机构只是唯一的例外,如果你看一下其他的部门,比如汽车产业,拿梅赛德斯——奔驰来说吧,他们的本国市场状况并不好,但是中国的市场状况就不一样,中国拥有巨大的消费市场。这也许是他们唯一卖得出汽车的市场。又如奢侈品,如古奇,他们的增长市场在中国,但在意大利的市场却很差。他们没有道理离开中国这样一个良好的市场。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离开。

  关键词 深圳机遇

  创新之城需要“软基础设施”

  深圳特区报:您之前提到,中国正在进行经济转型,应该发展更多的信息、技术集中的产业,您对深圳市建立创新型城市有什么建议?

  斯宾塞:建立创新型城市的目标很好。我认为好的教育机构是一个重要的环节。在我搬到意大利之前,我住在硅谷。像硅谷那样的协同发展机制很好,一端是大学这样的教育机构,另一端是技术类的风险投资。如果有大学多学科研究的发展,金融部门的发展,技术部门的发展,那么所有的构成部分就都有了,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发展。

  我在硅谷发展的早期就在那里了,硅谷发展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硅谷拥有大量的“软基础设施”(soft infrastructure),如果有人想创办一家公司,他并不需要懂得任何金融财务的知识,因为他可以将这一部分外包。现在,在硅谷,如果你设计了一个半导体芯片,你并不需要自己制造,会有人来帮你制造。

  深圳特区报:如何发展这种“软基础设施”呢?

  斯宾塞:这样的“软基础设施”并不是一个星期就能建立起来的,所以需要时间。硅谷花了足足25年。至于政府的角色,它需要做的一件事是解决“协调问题”。政府不需主动参与,但可以推动这些条件的产生。比方说做成一件事需要6个条件,然而这6个条件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政府就必须想办法创造这些条件。

  (协助翻译整理 徐欢 王谦秋)

  记者手记

  没有攀不上的高峰

  ■ 深圳特区报记者 马立明

  “中国在爬一座山。”迈克尔·斯宾塞一直密切关注着与中国经济有关的信息。他表示,近10年来他穿梭于两个世界,一个是西方发达国家,另一个是高速增长的发展中国家。对于后者,他喜欢“像侦探一样”窥探经济增长的奥秘。尤其是近几年,他接连从发展中国家身上收获“令人惊喜的消息”。包括中国、巴西、印度在内的几个发展中国家,在金融危机中展现了“惊人的韧性”。在这个多元发展的时代,几个拥有巨大人口的国家表现出的惊人的发展势头,令他对世界经济的前景有了更乐观的预期。他甚至认为,长达一个世纪的大增长,将缩小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鸿沟,未来75%或以上的人口,都将享受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

  斯宾塞对中国的经济增长情况相当了解。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准确无误地讲出每年中国经济增长的数字。他认为,在80年难得一见的恶劣的国际金融环境下,中国能保持一枝独秀,是非常了不起的。

  斯宾塞不是书斋里的学者,他的乐观并不仅仅停留在数字上。他知道,中国的高速发展“并不仅仅是奇迹”,而是存在着诸多障碍与危机。中国不得不面对“中等收入陷阱”,进入了发展的拐点。但斯宾塞总是个乐观者,他认为,没有解不开的绳结,没有攀不上的高峰,也没有经济学无法解释的难题。他认可转型,知道中国需要腾出手来解决复杂的社会问题,但中国在转型阶段展现出的高增长率,令他对中国经济更加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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