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否认常熟美女老板是形象代言人:只是群众演员

　　进过常熟城市宣传片的顾春芳，现在成了常熟过去十年民间融资市场的“形象代言人”：以经营煤炭生意急需资金周转为由，以年息25%-30%的高额利息或高额利润为饵，向20余人借款4亿多元。另有银行抵押贷款1亿多元。

　　顾春芳被捕次日，国家试水民间融资改革，力图引导、规范暗潮汹涌已久的民间融资市场。

　　南方周末记者 赵一海 发自江苏常熟

　　2012年3月27日晚，从新加坡折返回国的顾春芳在上海一间租住的房间内被抓获。抓捕过程中，顾春芳有自残行为。这是她40岁生日后的第一天，也是她失踪后的第24天。

　　一张由常熟公安经侦部门流出的照片显示，昔日的“美女老板”立于身高标尺前，短发已现蓬乱，眼角处留有浓重的淤青，右侧脖颈处裹着纱布和胶带。促其失踪自残的原因，可能是近5亿元的民间借贷和一亿多元的银行贷款无法偿还。而这个官方通报的数目可能仍要继续飙升，“谁也说不清她到底借了多少”。

　　十多年前，顾春芳还曾在常熟市城市形象宣传片中出现过短暂数秒。镜头里的她，身着蓝衫，坐于古城墙之上抚着古琴。

　　一个接近顾春芳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较之官方通报，年息25%至30%的高息承诺，并非始于2008年，“这种疯狂已持续有10年，一度达到了50%”。顾春芳在被抓获后曾提及，“在我年收入20万的时候，每年支出的利息就高达30万”。

　　顾春芳被捕次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设立温州市金融综合改革试验区。会议指出，近年来，温州部分中小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和企业主出走现象，对经济和社会稳定造成一定影响。引导民间融资规范发展，提升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能力，对全国的金融改革和经济发展具有重要的探索意义。

　　顾春芳在民间融资市场的疯狂与倾覆，恰是常熟乃至全国民间借贷市场缺少规范的一个注脚。

　　小镇走出的年轻人

　　年轻时候的顾春芳，会接一些毛纺厂外包的私活赚取零用。

　　入4月后，大量拥入的记者，提醒常熟市碧溪镇的百姓，顾春芳曾生长于斯。但她的舅舅徐金良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从十多年前进入距此约25公里的常熟市区后，顾春芳只是在亲戚们婚丧嫁娶时偶尔回来。她与这个小镇的关系已很生疏了。

　　据一位近亲介绍，除夕夜，顾春芳没有回家过年。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碧溪镇，是在农历正月初四，在一场亲戚摆的酒席上，顾短暂现身后离去，“她的老父亲也没有能跟她说上一句话”，彼时，逼债的传闻已在亲友间传开。

　　顾春芳的祖籍并不是碧溪镇。当年下乡插队，本是城镇户口的其父顾俊琦早早从另一个镇——常熟市兴隆镇举家迁移到这里。现年67岁的顾俊琦，退休前是该镇农业银行[2.67 -0.37% 股吧 研报]支行的副行长。

　　碧溪镇的经济在1980年代盛极一时，被冠以“全国毛纺基地”的小镇每天迎接着来自各地的采购队伍，“几乎每家每户都参与到毛纺业中”。

　　据徐金良回忆，年轻时候的顾春芳，会接一些毛纺厂外包的私活。在毛衫上绣花，为正在读初中的顾春芳赚取了还算丰厚的零用。

　　得益于父亲的插队青年身份，初中毕业的顾春芳被分配进了镇上的供销社，最初的工种是接线员，接听来自全国的采购电话。“这是她首次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世界的更大诱惑接踵而至。不久之后顾春芳被领导调去柜台销售化妆品。当时，化妆品购买者多数是1992年左右下海浪潮中的最先获利者。“前来购买者都是穿着光鲜的有钱人，非常铺张，她的消费观念不可避免地被拉高。”一位曾与其共事的供销社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因为年轻貌美和能说会道，顾春芳的销售业绩远远高于自己的同事。但是受制于当时供销社体制的局限，收入没有明显增加的顾春芳选择了辞职，对繁华市区的憧憬最终变现，这一年是1995年。

　　从服装老板到炒家

　　当时立于华联商厦上的巨大服装广告牌上的女主角就是顾春芳。2000年前后，她开始涉足煤炭生意。

　　对于“常熟城市形象代言人”的媒体说法，被常熟市委宣传部一官员极力否认：“她只是一名群众演员。”

　　作为群众演员参演常熟城市宣传片，还是在顾春芳刚离开小镇后的那段时间。当时的她在常熟市区一家医院旁经营着一家门面不大的服装店。

　　据顾春芳的一位女友回忆，刚进城的顾春芳没有任何可依赖的资源。每年的采购季，顾春芳会独自前往广州，将很多捆服装搬上货车拉回常熟。

　　款式时尚的外贸服装，在当时的常熟市区尚属新鲜，这为顾春芳拉来了客源。其中包括很多当地名流，“她很会做生意，遇到官太太和女老板会有很高折扣”。

　　业余时间，顾春芳还参加了当地一家知名服装企业的模特队。当时立于华联商厦上的巨大服装广告牌上的女主角就是顾春芳。这同样为顾春芳的小店引来客源。

　　在此次警方通报中的二十余名债权人中，顾家椽是顾春芳最大的“金主”。他也向南方周末记者承认，与顾春芳的相识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先后借给了顾春芳1.86亿。

　　这是顾春芳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季。顾春芳开始购买与收入不相匹配的名牌服装和手包。除了自己使用外，还赠送给一些官商朋友，“这些钱多数是跟小姐妹借的”，前述顾春芳女友回忆。

　　据多位顾春芳女友的说法，持续约5年的婚姻在此时结束，原因是男方无法接受这种借债生活，而顾春芳则抱怨对方“眼界不高难以成事”。

　　离异后的顾春芳，已不再满足于仅从事获利微薄的服装生意。在2000年前后，她开始涉足煤炭生意。

　　无法确证是顾春芳独具慧眼或是歪打正着：彼时的煤炭市场在经历多年的低迷后开始回暖。依然处于价格双轨制的煤炭行业，开始制造一大批短期暴富者。

　　起初，顾春芳曾经让一位女友亲自跑过这种生意，将煤从辽宁阜新煤矿拉到和常熟邻近的张家港电厂，来回折腾数日，便能获得不菲差价。

　　正是此种甜头，加上对于顾春芳的信任，来自这些女性朋友的数额不等的资金开始涌向顾春芳，承诺的利润回报也逐渐从10%拉高到20%，“按照她的说法，她结识了许多京沪两地的高干子弟，煤炭生意也是与超级央企神华集团合作”，一位债权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时至今日，此种说法最终被官方证伪。“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显示，顾春芳与这家大型煤炭企业有任何业务往来。”一位常熟警方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时间回到2003年，顾春芳的财富眼光与时势再次合拍。恰逢中国楼市起飞前夕，她开始介入炒房生意，最先购入了常熟老街对面的一处门牌为99号的别墅，目前价格已由150万涨至1000多万。

　　之后频繁前往京沪两地的顾春芳，一度拉身边的老板朋友入伙。“当时她使劲劝我们购买上海西郊的一处别墅，她已先买了两幢，并保证升值潜力巨大。”一位债权人回忆道。

　　一对与之相熟十多年的企业家夫妇最终听从了顾春芳的建议，在2004年购入了此处一幢时价600万元的庄园别墅。直到现在，这对企业家夫妇还对其他朋友感慨顾春芳的眼光，“这幢别墅已涨至3000万”。

　　与此同时，顾春芳的炒煤生意仍在持续运转。但是逐渐走高的煤价远远超过她的能力。“她开始向一些陌生的纺织业老板借钱。”一位债权人说。

　　肥沃丰厚的资金池

　　找钱借钱还钱，成为了顾春芳全部的人生戏码。

　　一位熟悉常熟当地民间借贷市场的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05年前后，因为多次的中美贸易摩擦，纺织业利润开始走低，早期完成资本积累的常熟当地纺织业老板开始将余钱“放水”(高利贷行业术语)，甚至于数年后金融管制放开，这批纺织业老板成为了当地多家小额贷款公司的发起人。

　　搭起与陌生老板之间桥梁的，是顾春芳多年铺就的女友网络。一个例子是，2006年左右，顾春芳通过一位相熟多年的国有大型百货公司女董事长的担保，以煤炭生意需要资金周转为由，向一纺织业老板借钱3000万。起初承诺的年息为10%-20%之间。

　　煤炭生意，成了顾春芳使用最多的借钱理由。作为顾春芳最大“金主”的顾家椽，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证了这些钱中的大部分是从数位浙江商人手中拆借而来，被他陆续投入到了顾春芳的煤炭生意中。

　　顾家椽介绍，他们的合作始于2010年9月，顾春芳承诺了高额利润回报。据其介绍，除去那个近于空壳公司的苏州凯维隆贸易公司，顾春芳在北京还有一家名为“北京顺昌顺达”的煤炭销售有限公司，主要经营辽宁阜新和山西等地的电煤生意。

　　但工商资料显示，注册于北京密云县密云镇的这家煤炭销售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一名叫霍兴旺的北京人。这家公司一已离职的员工在电话里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未听说过顾春芳这个名字”。

　　多名知情人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曾在体制内官至“常熟招商城管委会副主任”的顾家椽，曾为顾春芳介绍集资人脉。“半数以上于常熟经商的纺织业老板都与顾家椽相熟。”顾春芳经常赠送给顾家椽诸如金表之类的奢侈品，两人关系密切。但是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他否认了坊间说法，“我从没有为她介绍其他债主”。

　　2008年，顾春芳将上海西郊的别墅转手，获利千万以上。在一位熟悉顾春芳的人士看来，当时上海的房价虽在飙升，迅速套现，意味着顾春芳的经济状况开始恶化，“她需要填上之前高额借贷形成的利息黑洞”。正是这一年，在几位亲密的友人中间，传递着顾春芳因为炒股而巨额亏损的消息。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前述那位借其3000万的纺织业老板听说顾春芳已将给别人的年息提至35%。预感可能出问题的他，几经交涉后，最终要回了这笔钱。

　　事实上，寥寥可数的经济实体已不断地在提醒着这些奔向顾春芳的“金主”，除了顾春芳在多个场合提及的北京煤炭公司。在常熟市内，顾春芳所拥有的实体仅有一家奢侈品店、一家美甲店，以及苏州凯维隆贸易公司。而这家注册于2008年9月的公司，连续两年的年检报告显示，利润极低，分别是30余万，200余万。

　　蹊跷的是，苏州凯维隆的发起人并非顾春芳，而是一经营金属器具的陈姓商人。在顾春芳2009年3月取代其成为法定代表人后，并将注册资本金由200万拉高到1000万后，这位陈姓商人也就此退出这家公司。

　　一位熟悉当地民间借贷业人士如此分析，“增加注册资本金后，将公司抵押给银行，能够获得更多的贷款”。

　　找钱借钱还钱，成为了顾春芳全部的人生戏码。进入2009年，活跃于民间借贷市场的中间人开始频繁现身。这意味着，普通人的小额资金能够借此汇集于顾春芳手中，其中包括数位政府公务员，借贷数额自30万到100万之间不等。

　　其中，一位借款人找到中间人，要求其向顾春芳催要一笔利息为25%的债务。结果顾春芳与中间人达成协议，给中间人的利息拉高到30%。这样，中间人不急于催债，顾春芳也不急于还钱。债主持续数月的焦急等待中，中间人能够坐享5%的利差。

　　顾春芳再次出击楼市，则是在2011年3月，她用借来的钱全款买下了常熟市区繁华路段一幢三层的商业写字楼，价格为7000万元。紧接着，她将此抵押给银行。“在享受着租金收益的同时，又再换来了一笔钱补贴利息。”

　　回顾过去，一位李姓债权人悔恨自己迷信顾春芳的财富眼光。“只要有大量资金，傻子都能在煤市楼市中赚钱”，在他看来，顾春芳的几次获利只是侥幸踏准了过去十年中国经济的步点。

　　据其介绍，顾曾表示自己结交的上层朋友，邀其在上海投资珠宝生意，她因此借了很多钱，但是最终亏了一大笔钱，“那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多位债权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引致顾春芳资金链条最终断裂的一大原因，可能是她不再局限于炒煤炒房炒股炒珠宝。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顾春芳的彻底败退如此突然，“2011年年中，她还飞去意大利做美容，还买回了一大堆世界名牌。”一位顾春芳的女友回忆道。

　　不是唯一，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金融危机的持续倒逼，在实业上收获无多的当地老板们开始介入民间借贷谋求高额利润。

　　资料显示，也是从2008年开始，全国范围内的民间借贷案件开始井喷式增长。但是这场高息赌局的法则意味着，只要能够借到钱，顾春芳依旧能够将这种“击鼓传钱”的游戏持续很长时间：不断以拉高利息揽钱，用陆续进入的后来人的钱滚动式支付前人的利息。直至债务雪球越滚越大后突然崩盘。“这不就等于传销？”一常熟当地民间借贷人士问道。

　　陷入资本迷狂的顾春芳并不是个例，活跃的常熟民间借贷在2011年年中走向顶峰。金融危机的持续倒逼，在实业上收获无多的当地老板们开始介入民间借贷谋求高额利润。一位常熟商会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仅在常熟招商城，贷款总规模大概是30亿，月息更是高达20%到30%。民间借贷和银行贷款已是五五分”。

　　2012年2月20日，拥有十数家公司的常熟市著名老板周思扬失踪。据其多位债权人估计，周思扬借贷可能突破8亿，“这其中可能有顾春芳近一亿的资金”。这意味着，在借到钱之后，顾春芳顺手又将这些钱以更高的利息转借。“顾春芳又成为了别人的中间人。”

　　事实上，自2011年下半年始，常熟民间借贷的乱象已经不断提示顾春芳可能的危险，“可惜她陷得太深了”。

　　据一常熟民间借贷业的权威人士介绍，整个市场的由盛转衰，发生在2011年下半年，一位马姓商人因为增值税发票被拘，因为此人背负巨额借贷，整个民间借贷市场由此风声鹤唳。虽然经过官方努力斡旋，大部分债务得以偿还，但是经此震荡，“一些人开始不敢借钱了”。

　　之后不久，当地一家小额贷款公司总经理跳楼，加上2011年最后一月，一著名酒店老板因资金链断裂而主动向警方投案，恐慌发酵之后，常熟民间借贷市场的“击鼓传钱”游戏陷于停滞。“尽管常熟民间资金充裕，但是没有人敢借钱了。”这个顾春芳想象中的巨大的资金池不再如过去那样顺畅流动。

　　与此同时，顾春芳资金链彻底断裂的消息在多位债主中交相传递。一位债主甚至委托了讨债公司向其索债。在数位债主中传递的一条短信显示，顾春芳告诉这位债主，“我不是不讲信用，是那个保险公司的老总帮我贴息，差一点被骗。现在被他把计划打乱了，我最近真的碰到困难了……”

　　“顾小姐吉祥”

　　顾春芳位于老街对面的别墅已被人哄抢一空，连树也全部被讨债的人挖走了。

　　农历龙年春节刚结束，陆续拥来的债主提醒着顾春芳的父母，这个家庭曾引以为傲的女儿为家庭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债务黑洞。弟弟顾春健的友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顾的母亲多次流泪”。

　　2月27日，顾春芳返回常熟。弟弟顾春健赶到她的住处，但是姐弟俩没聊上几句。“小额贷款公司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顾春芳也就此离开。

　　3月2日下午，顾春芳还与一位女友通了电话，她告诉这位相识多年的好友，“我不会坑了自己的姐妹”，此后一天，顾春芳还向这位好友借钱购买去北京的机票。

　　最终，顾家椽和其他人没有等来期待中的还款，“这是一场彻底的骗局”。约定还款日前两天的3月3日晚，被多位债主委托专人看管的顾春芳神秘失踪，她的手机已被呼叫转移至99号别墅的固定电话上。

　　通过关系查询出入境记录后，多位债主知道顾春芳飞往了新加坡，于是，3月5日，多位债权人最终选择了报警。“当时我们没有想到她还能回来。”

　　时至今日，顾春芳为何折返回国，以及准确的债务数目，仍旧是一个谜团。

　　顾春芳位于老街对面的别墅已被人哄抢一空，偌大的院子仅留下一个个树坑，“树全部被讨债的人挖走了”。门口几张精致的奢侈品印刷品遍地散乱，其中一张伴有泥渍的金色贺卡上提示着这幢别墅曾经的主人：“尊敬的顾小姐龙年吉祥。”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多位受访者为匿名)

　　事件回顾：

　　3月29日：常熟市警方公布女老板跑路案：欠债4亿被拘

　　3月27日：江苏常熟跑路美女老板在上海被找到

　　3月初：常熟美女老板因民间借贷跑路 涉案金额超吴英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