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绵阳连锁销售内幕调查：谎言邀约成传销支柱

　　一夜暴富不是天上掉馅饼？如果加入“连锁销售”组织，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连锁销售”不同于传统的传销，没有商品、不会限制人身自由，相反是用高额回报以及老会员致富的现身说法为最大卖点。然而，满腔热情入会后，才会发现真正实现千倍利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这一切只是一场黄粱美梦

　　法治周末记者李飞

　　“‘宏观调控’又要开始了。”四川绵阳从事连锁销售的陈易(化名)悄悄告诉法治周末记者。陈易口中的“宏观调控”并非什么国家政策，而是即将到来的打击非法传销专项行动。

　　5月14日，一场以打击“拉人头”式和网络传销大案为重点的打击传销违法犯罪专项行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而在国家工商总局列出的16个传销重点打击省份中，四川名列其中。

　　面对每年都会开展的打击传销专项行动，陈易与其同行显得轻车熟路。因为他们虽然时刻关注政府的打击行动，却并不认为自己会牵连其中。在他们眼里，“连锁销售”只是一种发财致富的新模式。

　　但记者在四川当地调查时却发现，这种名为连锁销售的销售模式，在本质上却与传销无异。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种“连锁销售”摒弃了人们传统印象中传销“限制人身自由”等固定的模式，并且提高了准入门槛，将盈利方式更为细化，让人很难一眼看出其本质。而越来越多高素质人才的加入，更让这种衍生模式的传销日趋成熟。

　　“谎言邀约”成“敲门砖”

　　由于没有实际产品的支持，“谎言邀约”成了传销模式的运作支柱。他们会不断强调参与者要勇于承担世人不同的看法。这一点，连锁销售与传销没有区别

　　为进一步了解连锁销售模式的内幕，记者以有意向参与为由，联系到了当时正活跃于四川宣传连锁销售的陈易。

　　“中国从事连锁销售的人群高达3000万人，如果是传销的话，那么就是违法。可为什么没有抓过我们，而只是遣送回家，调控从业人数？说明国家并不认为连锁销售是违法行为。”对于现在连锁销售是否属于传销行为，陈易用业内统一的口径回应了记者。

　　陈易称，自己现在正忙碌于名为四川绵阳新时代健康产业连锁销售的组织，而像这样的连锁销售组织在四川还有很多。因为组织与组织之间彼此纵横交错，这些组织很多甚至叫不出名字，而是以“线”来代替。参与人员只要知道自己在哪条线，对谁负责，自己发展了多少人即可。而这种说法，也愈发让人联想到传销模式。

　　在与陈易的交流中记者发现，有两个数字贯穿始终：3800与600。

　　3800是连锁销售模式中每份“产品”的价格，而600则是在自己和自己发展的“下线“累积申购“产品”达到600份后，将可以上升到老总级别，也就是业内俗称的“上总”。

　　“‘上总’之后才是赚大钱的开始，一年赚千万不是神话。”这在从事连锁销售的人群中，早已达成了共识，“上总”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梦想。

　　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加入连锁销售？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迎来意料之外的门槛。

　　首先要有足够多的运作资金，一年至少需要10万元以上，以保证异地操作时交得起房租，以及新人接待费用等。

　　其次要有相当的人脉，至少要有三个不同的人脉圈。在不同人脉圈中发展出来的“下线”也必须符合资金要求，否则参与进来也只会成为“死线(无法继续发展下线)”。

　　第三是要能够大胆改变观念。由于连锁销售的异地操作必须辞职去从事，因此得放下家里的工作、家庭，而且能忍耐他人不同的看法。

　　这三点看似严苛的要求，似乎与以往传销波及寻常百姓的行为不尽相同。然而，正是这种高门槛，让参与人员的素质日渐提高，也更让咨询者产生了信心。

　　但接下来，记者询问相关情况得到的答案却骇人听闻。

　　记者：那么3800元一份的产品具体是什么？

　　陈易：没有产品，就是资本运作，但申购的数量会有记录。

　　记者：没有产品，那如何才能更好地介绍他人加入产品申购呢？

　　陈易：谎言邀约。

　　在回应询问时，陈易显得颇为淡定，似乎同样的问题已经被问过太多次了。但显然一种没有产品、没有信用，仅靠谎言支撑的销售模式难以令人信服，于是记者尝试通过其他渠道求证此事。

　　在一家名为中国连锁销售网的网站上记者发现，连锁销售模式衍生种类繁多，且多以国家开发项目为名，“北部湾”，“大西北”等都是影响范围巨大的连锁销售项目。但在各种不同的项目中，所谓产品的价格始终保持3800不变。而进一步跟项目接头人沟通后发现，发展其他人申购产品的方法无一例外是“谎言邀约”。

　　该网站客服人员甚至告诉记者：“由于项目的特殊性，只有先用借口让亲戚朋友参与进来，他们才能得到回报。到时候，产品是什么就不重要了。”

　　对此，多年从事直销与传销模式研究的范云伟对法治周末记者指出，3800元一份产品是传销模式常用的手法，之所以定价3800元，完全是为了便于计算返利。由于没有实际产品的支持，“谎言邀约”成了传销模式的运作支柱。因此，他们会不断强调参与者要勇于承担世人不同的看法。这一点，连锁销售与传销没有区别。

　　而在四川当地的网络与创业类论坛中，也时有出现自己被亲朋好友用谎言欺骗到异地从事四川绵阳连锁销售行业，却最终无奈放弃的主题。

　　其中一位当事人张丽甚至对记者透露，自己全家都因为亲戚的谎言卷进了绵阳连锁销售，父亲甚至做到了500多份产品的经理级别，自己也发展了300份的产品申购。为了千万致富梦，全家人在异地蹲守了近一年，却最终因为发展困难，无新人加入，而无奈出局。到离开时，家底已被挥霍一空。

　　这样的事例，在四川并不少见。

　　“巧遇”洗脑促使入会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像传言说的那样禁锢我的人身自由，或者强迫我消费，这让我防松了警惕，反而让自己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逐渐迷失了”

　　面对这样荒唐的模式，不禁有人会问，难道明知受骗，还有人会参与吗？是不是像传销组织一样，参与者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事实上，留住受骗者的不是人身自由受到限制，而是一连串的洗脑过程与高额利益诱惑。

　　张丽告诉记者，自己最初参与连锁销售是因为叔叔的邀请，当时的理由是进行一周的商业考察。然而当自己到达地点后才发现，一切都是谎言。只有一间课堂在讲项目、讲返利。受骗后的失落和愤怒让张丽当时就要离开，然而碍于叔叔的面子，并被“免费旅游几天，不听课也没关系”的条件所打动，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身边人对她无微不至的接待与照顾，让她逐渐开始对课堂所讲的项目产生了兴趣。

　　两天之后，受周围人热情的影响，抱着打发时间的心理，张丽开始留在课堂上。慢慢地，她发现组织宣称的连锁销售项目跟传销还是有区别的，并且参与的人大多数都是成功人士，更让她觉得应当不可能从事非法活动。而更大的诱惑在于，投入3800元就有机会收入380万元的前景。她不禁开始动摇，觉得自己如果不加入组织将会错失一次致富的机会。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她见识了奖金周密的分配流程，以及如何以小博大的操作方法，这些让3800博380万元的梦想顿时跃然纸上。巨大的利益让她第一次产生了踟蹰，究竟是机会还是陷阱？

　　随后，她又“巧遇”了几位参与连锁销售的成功人士与她交流经验，某老总自称月入30多万元；某老总开名车；某老总买别墅等，似乎有无数成功的事例摆在面前。

　　“当时我仍然怀疑它的真实性，毕竟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之后的经历却最终让我相信了他们。”张丽对记者表示。

　　在考察的最后一天，一位“退休银行行长”“恰好”开着奔驰来到当地，亲自在课堂授课，并提出现在是难得的加入机会，有成员推荐可破例加入。待人员一旦饱和，想加入也不可能。而此时叔叔站起来推荐了张丽，并鼓励她抓住机会。最终，张丽放下了防备，冲动地从家里筹足资金加入了连锁销售。

　　“我以为那会是改变人生的‘稻草’，没想到却是毁灭人生的悬崖。”现在的张丽后悔莫及。

　　“但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像传言说的那样禁锢我的人身自由，或者强迫我消费，这让我放松了警惕，反而让自己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逐渐迷失了。”张丽说。

　　记者调查后却发现，大多数被谎言邀约参与四川绵阳连锁销售的人员竟都有过类似遭遇。而最后，约有近20%的人员最终选择成为连锁销售的一员。

　　对此，范云伟向法治周末记者分析，之所以有那么多人明知受骗却依然选择加入，一方面是销售组织在宣传时会将自身与传统印象中限制人身自由，进行人身迫害的传销组织划清界限，减轻参与人员的防备；另一方面，这个行业本身就是由千倍利润的谎言在维系，除最高级别老总以外的所有人，包括所谓的“讲师”都不清楚自己被骗的事实，从而在这个骗局里乐此不疲。

　　千倍利润分配模式

　　只要发展到6层下线，财富就能增加高达729倍，而8层下线更将累计超过2000倍的财富

　　为摸清所谓的千倍利润究竟从何而来，记者称自己已有加入意向，于是陈易开始解析返利流程。

　　“其实规则很简单，就是钱滚钱。”陈易详细介绍了连锁销售真实的运作机制。

　　首先每人投资3800元，算一个份额；同时再拉动3个下线(合作伙伴)进行投资，而这3个投资者又要去寻找自己的下线。以此类推，财富将呈几何级数疯狂增长。只要发展到6层下线，财富就能增加高达729倍，而8层下线更将累计超过2000倍的财富。

　　而在财富暴涨的同时，为了保护每一个参与者的利益，连锁销售也有自己完善的分配和保障制度：五级三阶制。而该制度正是众多参与者欲罢不能的主要原因。

　　“五级”是指参与者，按投资份额的多少，分为实习业务员(1-2份)、组长(3-9份)、主任(10-64份)、经理(65-599份)、老总(600份以上)五级。而每人名下的份额采取累计制，即由自己的下线发展的份额，也会统计在自己名下。如某参与者投资了一份产品，又找3个下线每人投资一份产品，此时该参与者名下累计4个份额。如果下线各自找到新的投资人，那么投资份额也将继续累加到该参与者名下。

　　所谓“三阶”则是指当参与者的累积份额达到10份以上时，他就可以从实习业务员晋升到主任，这是第一阶段的晋升。而当名下拥有65份以上的份额，且下线中至少有两位达到主任资格后，第二个月便可晋升经理，是为第二阶段晋升。而第三阶段则是从经理升到老总，除了份额要达到600份以上，还要确保他直接发展的三个下线都成为经理，才能在第二个月升为老总。

　　“这种层层负责的方式，能确保上下级之间的层层制约，互相促进。在这种模式的作用下，会达到一个‘上拉下推、左扶右帮’的效果，防止某人一夜暴富。同时，处于不同级别的人会有不同比例的奖金分成，级别越高的人得到的提成就越多。做到老总以后，每个月的收入超过6位数，直到累计分红超过380万元之后，老总就必须离开这个行业了，这就是常说的‘出局’。这个行业一个人一生只能从事一次，所以参与者可以拼尽全力的发展。”陈易不遗余力地宣传连锁销售模式。

　　虚构模式漏洞百出

　　在出局者中，大多数人都想快速成为“上总”赚钱，但几乎没有人有如此巨大的人脉，往往发展几个下线之后就遇到瓶颈

　　这种高门槛、高收益，“合理”分配的连锁销售模式，的确比传统的传销高明许多。但为何仍有如此多的参与者最终血本无归，无奈退出呢？

　　在接触多位无奈出局的参与者后，该模式的漏洞逐渐明朗。

　　在出局者中，大多数人都想快速成为“上总”赚钱，但几乎没有人有如此巨大的人脉，往往发展几个下线之后就遇到瓶颈，而由谎言邀约带来的信用损失更是无法修复，最后只能走所谓的“捷径”快速上总。也就是提高投资额度，甚至替人买单，以凑齐600份额。谁知道上总之后，才是恶梦的开始。

　　记者从一份老总与下线对话的录音了解到，只有做到老总级别，才会了解到连锁销售行业的真相。

　　该老总在录音中透露，所谓的利益保障，其实全都是凭空想象。因为下线不可能无限制的发展，谎言邀约也最终会遇到信用危机。而此时，每一层参与者的投资都会被层层分红所侵蚀，到最后，除了新人的投资无法收回之外，老成员还要自己负担蹲守所需的食宿费用以及招待费用，根本无法收回成本。这也是导致“上总”率实际上仅为2%的原因。

　　而“上总”之后，下线的费用与分红都需要自己调配支出，而之前自己信任的保障模式又不复存在，经济与精神的双重压力，让老总们往往行踪隐秘，每月都必须更换联系方式，为的不是躲避打击行动，而是为哪天体系崩溃，躲避体系内的人。

　　该老总称，事实上，从未见过有人真正如宣传一般顺利出局。最终都是下线发展停滞，成为“死线”后，无奈退出。而所有的损失都只能自己承担。

　　对此，范伟云认为：“这种连锁销售模式看似完善，实际上就是一种资本运作的模式。而运作的结果，则是资本最终聚集到少数‘老总’手中，大部分人抱着高回报的美梦却损失惨重。而过程中通过谎言邀约，歪理洗脑所造成的社会影响，甚至大过于经济损失。”

　　而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教授阮齐林则表示，以拉人头牟利或借销售伪劣或质次价高的产品变相拉人牟利，甚至根本没有产品，是非法传销的一大特点。而高额的入门费也是传销组织常用的手段之一，以此鼓励参与者不择手段的拉人加入以赚取利润。对于这种非法传销行为，需要切实地打击主要负责人员，揭出其变相融资敛财的本质，才能让参与者回归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