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疆难题：生态之痛与民企之弱

　　本报记者 李会报道

　　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目标。

　　截止到2015年，新疆人均地区生产总值达到全国平均水平，城乡居民收入和人均基本公共服务能力达到西部地区平均水平；到2020年新疆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两个跨越式目标”。在未来5年内，政府对新疆的预计投资，将达到2500亿-3000亿元。

　　聚全国之力产业援疆的热潮已扑面而来，并且已经显露出初步成果，2010年援疆央企对新疆工业增加值的贡献率已经超过了70%。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容忽视。首先就是环境的问题，如今，天池已经不再是宁静美丽的世外桃源。

　　就在天池景区大门附近的道路旁，一个年规划产量达60万吨的大型煤矿项目正在加紧建设。目前，新疆焦煤集团阜康气煤有限公司二号井(简称“二号井”)地下巷道已延伸到天池景区新大门地下，而且仍在掘进。黑色的煤矸石通过传送带从矿井不断运上来，黑色的污水顺着低洼的地势排入附近的灌溉渠中。

　　据《经济参考报》报道，三工河乡四工村村民司建军的“农家乐”距二号井地面建筑仅一渠之隔。他说：“八年前我响应政府保护天池的号召，退出小煤矿的经营权，承包了三工河寸草不生的河滩地建起农家乐，如今我的家和180亩绿化林地就在二号井巷道正上方，矿井开建后不断在地下放炮和抽取地下水，苗木开始出现大面积死亡，房子也不同程度裂缝，鱼塘原来两三个月补一次水，现在两三天就要补，阜康煤炭管理局已鉴定为矿井基建所致。”

　　新疆天池管委会资源保护管理处处长高峰告诉记者，随着近年来新疆积极实施优势资源转换战略，新疆丰富的煤炭资源吸引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煤炭企业，这几年仅是处在天池景区附近的煤矿和电厂已多达十几个，游客在通往天池的路上甚至在大门口就能看到冒着烟的高高的烟囱和繁忙的建设工地，这与天池作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的地位实在不符。

　　天池告急！

　　事实上，对于因过度无序开发资源而最终导致生态灾难，新疆早已有切肤之痛。

　　历史上罗布泊是塔里木河和孔雀河的尾闾，最大水域面积曾达5350平方公里。1952年在塔里木河的拉依河口修筑塔里木河大坝，迫使两河分流，塔里木河流入台特玛湖，孔雀河流入罗布泊。随着孔雀河灌区耕地面积的不断扩大和用水量剧增，导致进入下游的水量减少，1962年罗布泊水域面积减少到660平方公里，1970年阿克苏普以下至罗布泊断流，1972年美国地球卫星照片上反映出罗布泊完全干涸。罗布泊是我国干旱区著名的湖泊，亦是新疆最大的湖泊，现已完全干涸，其根本原因是人类活动和生态环境恶化的结果。

　　显然，无论是新疆当地政府还是新疆学界，对此已经极为重视。

　　中国区域经济学副理事长、秘书长陈耀向《中国产经新闻》记者指出，在吸引投资时，新疆当地政府在环境方面的要求是第一位的。

　　新疆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王宁则大声呼吁，新疆的生态环境一直很脆弱，尤其缺乏水资源，如果按照东部沿海地区的发展方式，先污染再治理，那对新疆的生态破坏将是灾难性的，而且生态一旦破坏很难修复。从这个角度讲，新疆的发展一定是一开始就是高起点的低碳经济、循环经济。

　　因此，企业们做出生态承诺成为他们进疆的首要条件。

　　近日，121家中央企业的负责人齐聚乌鲁木齐，在全面推进产业援疆工作的同时，还承诺在新疆不盲目圈地、不乱挖滥采、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积极服务新疆民生建设，为资源开发企业“融入新疆”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

　　陈耀对于援疆央企的生态意识比较乐观。他向《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表示，央企投资实力强规模大，他们投资的大项目都要经过环境影响评价。与此同时，相对于民营企业，从理论上讲央企的社会责任感更强。从已有的情况看到，央企在新疆的建设总体而言还比较不错。

　　但事实上，面对轰轰烈烈、利润丰厚的的产业西进大潮，新疆的生态防线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新疆焦煤集团阜康气煤有限公司恰恰就是国企宝钢集团新疆八一钢铁有限公司的下属企业。就在121家央企承诺“不乱挖滥采”的同时，该公司二号井的地下巷道也正在向天池景区迅速掘进。

　　无疑，冲破生态防线的巨大动力来自于丰厚的利润。

　　统计显示，截至2010年底，共有44家央企参与了新疆石油石化、煤炭、电力、冶金等行业的投资开发，资产总额达到5739亿元，完成营业收入4444亿元，实现利润552亿元，上交税金484亿元，利润率水平高达12.42%，算上税金，税前利润率水平更是高达23.31%。证券研究机构表示，在目前的央企上市公司中，能达到这样的税前利润率水平的公司也并不多。

　　就是态度相对乐观的陈耀也表示，援疆央企中的确也有一些破坏环境的做法。

　　事实上，个别央企由于其背景较深，往往更加有恃无恐。

　　据报道，阜康市城市规划局规划监察科科长白俊福说，今年5月3日，局里通知新疆焦煤集团阜康气煤有限公司二号井及附属设施的施工未办理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违反了《城乡规划法》，责令立即停止施工。但企业负责人的答复竟是，阜康只是一个县级市，管不了中央国有企业。

　　“必须承认，新疆对资源的依赖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王宁认为，大量重工业企业的进驻很可能带来环境污染的风险，而且，新疆本来就缺乏水资源，更无力承担高耗能企业的一再索取。

　　“新疆很多自然资源是得天独厚的，而新能源项目又是可持续发展的、增值较高的，它对环境、资源的压力也比较小，是非常适宜新疆发展的项目之一，这些项目将真正实现新疆经济科学发展的跨越。”王宁说。

　　其实，更关键的是，生态环境恶化带来的将不仅仅是经济的损失，还可能带来民族矛盾的激化。

　　安邦咨询高级研究员贺军对产业援疆中存在的问题做了详实的研究，并与《中国产经新闻》记者做了交流。

　　贺军认为，中央援疆的核心战略目标不能偏离。中央振兴新疆有多重战略目标，其中最重要的是通过经济发展，提高新疆人民的生活水平，提升社会发展水平，促进民族团结、和平稳定，从而实现新疆长治久安。在援疆过程中，企业的经济收益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振兴新疆首先要讲政治，而不能蜕变为经济效益优先。

　　另外民企的缺位也是制约新疆发展的又一软肋。

　　美国人把中小企业称作美国经济的脊梁。

　　美国企业规模是一个两极表现极其明显的国家，一方面如通用电气、福特和微软等大型企业的经济实力在世界名列前茅，另一方面中小企业在市场繁荣和经济发展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受到政府的高度重视。

　　其实不仅在美国，在其他国家、其他地区也同样。

　　统计数据显示，我国“十五”期间国民经济年均增长9.5%，而规模以上的工业中小企业的增加值年均增长28%。这说明中小企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非常大。中小企业创造的产值和服务价值已经占据了国民生产总值的60%左右，中小企业上缴的税收占了我国税收总额的50%左右；65%的发明专利、80%以上的新产品开发都是中小企业完成的。

　　从发达的经济地区来看，情形也类似。根据资料显示，单从工业上来看，2001年上海中小企业完成工业总产值分别占整个工业总产值的比例为48.61%；而2002年浙江省国内生产总值的约45%来自当地的个体私营经济，而个体私营经济的主体就是中小企业。由此可见，中小企业在整个经济发展中起到了重要的支持作用。

　　从近几十年的发展来看，新疆则恰恰是中小企业并不发达的地区。新疆的现代工业基本上是建立在新中国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中央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所建立的农业、化工、食品加工、石油石化等工业的基础上逐步发展起来的。

　　从经济上来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就是一个庞大而松散的公司体。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现有总人口257万，下辖14个农业师，4634个企事业单位，控股14个上市公司。有人称之为世界上最大的公司。

　　兵团在新疆经济中占重要地位，2010年，兵团的生产总值770.62亿元，占自治区比重的14.2%。

　　但是，新疆的整体发展却一直落后于中国内陆的发展，2000-2009年，新疆全区生产总值（GDP）从2000年的1364亿元，增长到2009年的4273亿元，GDP产值排名靠后，10年GDP年均增长10.13%，GDP增速低于其他地区，排在倒数第二。

　　2008 年，新疆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排在全国与西部倒数第二位，无论是新疆的人均GDP 还是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都低于全国的平均水平。

　　在不少人看来，民企发展的相对弱势，正是新疆发展缓慢的原因之一，新疆的发展，不能缺少中小企业，而这些企业正是民企。

　　但是，人们已经注意到，此轮轰轰烈烈的产业援疆，仍然是国有企业尤其是央企大鳄为主力军，而新疆本地活跃的企业身影，也仍然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在企业眼中，新疆是资源丰富的宝地。新疆是全国13%原油产量和29%天然气产量的来源地，对于中国的能源需求至关重要。2009年，石油天然气在新疆经济产出中的比例接近30%。

　　因此，不论是国企还是民企，都希望抓住此次产业援疆的机会。但，民企的行动和声势就弱了很多。

　　例如，6月12日下午，在喀什市举行的广东省产业援疆民营企业家对口援疆合作项目签约会算是成果较为引人注目的，来自民营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广东省的民营企业代表与疏附县、伽师县以及农三师有关受援方分别签订了21个合作项目，签约金额51.3亿元。

　　陈耀指出，从理论上讲，国企比重大必然对民营企业形成挤出效应，这在很多领域都存在，“垄断对民企发展很不利。”

　　其实，不但是从新疆的经济发展考虑，需要民营经济的大力发展，从民生角度考虑，新疆民营经济的大力发展也必不可少。

　　新疆社科院经济研究所所长王宁指出，入驻的央企大多是从事资源开发项目，属资金、技术密集型企业，在带动当地的就业率上拉力不足。

　　2010年，新疆的第二产业占到了46.8%，可就业人数仅占14.8%，而第一产业仅占19.9%，却承载着48.5%的就业人数。很多央企直接“打包”进疆，从管理人员到基层人员全部是外来人口，这让新疆的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面临着极大的困境。

　　陈耀指出，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他指出，央企聚集的领域本身就为资本密集型的产业，可以提供的就业机会并不多，同时要求劳动者素质较高，因此多为系统内就业。

　　不过他指出，“新疆的就业问题需要经过一个阶段，在现阶段，南疆甚至全疆应该还是以劳动力的转移就业为主，不太可能实现完全的就地就业。新疆人出来打工，对于提高少数民族的汉语水平、技能训练、观念以及改善收入等方面都意义很大。”

　　但事实上，新疆民企发展相对落后，是有原因的。新疆的矿产资源丰富，但这些资源大都掌握在国有企业手中；新疆只有2000多万人口，居民收入水平不高，消费能力有限，商业很难发展起来；外来人口的季节性制约大，一年也只有20万人来旅游，旅游收入的增长也有限；新疆水资源紧缺，虽然土质较好，但水资源缺乏会影响农业的发展；发展高科技产业，外地高新技术人才都不愿意到新疆发展，即使高科技企业建起来，产品往内地运输的成本也很大。

　　因此，如何在新疆大力发展民营经济成为不折不扣的难题。

　　其实不只是新疆，在中国所有的地方，油气、矿产等资源都掌握在国企手中。

　　全国工商联副秘书长欧阳晓明表示，全国工商联最新的调查显示，民营企业500强进入垄断行业意愿强烈。“未来3年，投资资源、能源等基础产业成为民企首选。”

　　专家指出，在新疆这个资源丰富之地，尤其需要破除垄断壁垒，坚决贯彻“民间投资36条”，鼓励民企发展，而这正是新疆未来经济活力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