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故事以神佛皇帝的名义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1-09-24 01:03 来源: 中国经营报亢霖
大概是胡金铨最先拍出了在竹林中打斗的精彩场面,片名叫《侠女》。李安的《卧虎藏龙》肯定是向胡金铨致敬,张艺谋的《英难》就不知学他们俩谁了。功夫和竹林都是中国文化的鲜明象征符号,结合好了,当然有效果。如果有导演涉足日据台湾时代的反抗题材时,希望弄一场竹林戏。我这个大陆人想班门弄斧,推荐一个题材:林圯埔事件。
时间是1912年,地点就是林圯埔,在台湾南投。主角名叫刘乾,是个算命先生。日本小官吏大概顶反感他扶乩、占卜那一套,常去找茬。刘乾不堪凌辱,躲进深山,干脆运用多年算命的影响,广收信徒。刘乾传道时,谈起日本人来,当然夹枪夹棒没好话。除了出口恶气,其实也是为有一天的爆发做准备。
更重要的主角是竹林。林圯埔有大量竹林,老百姓靠山吃山,靠竹子吃竹子,历来自由无偿伐竹材、吃竹笋、用竹子造纸赚钱。日本人终结了大清的统治,也终结了这种日子。殖民当局搞起土地林野调查,从来没有明确产权关系的竹林成了“官有地”,禁止私人砍伐。活命的营生没了,当地人请愿没用,抗议没用,私入采伐者一被抓住,就是一通暴打。
一个叫林启祯的农民就这样被打了一顿,算命先生刘乾跟他熟识,两人认定,跟“倭人”之间已经到了有我无他的地步,“为了避免日本压迫就不能不杀尽日本人”。为了起事、成事,刘乾宣称圣人托梦,让他当明崇祯帝的义子,是天命所归。这支载入史册的“民变队伍”竟然只有十几个人,他们攻击日警派出所,杀死3名日本警察。日本人全副武装结队而来,老百姓终究不是对手,刘乾、林启祯等8人被俘遇难。在描述刘乾赴死的样子时,日本人用了我们熟悉的成语──“视死如归”。
但林圯埔事件和其他此起彼伏的抗争只是一些预演,高潮是发生在台南的西来庵事件,这是20世纪初叶宝岛上规模最大、牺牲最惨烈的一次反抗。西来庵是台南的一座道教庙宇,奉祀五福王爷,因为这次事件被载入史册。
西来庵事件的领导者叫余清芳,因此这场反抗又被称为“余清芳事件”。1895年日军初临台湾,17岁的余清芳就参加了武装抗日活动。日本人逐渐控制宝岛,局面平息,余清芳也暂时平静,还谋到了差事,内心却从未向现状妥协。1904年,余清芳辞去巡查补之职,出入台南各地,搞一些擦边球式的活动。他加入了秘密江湖社团“二十八宿会”,反日、抗日的言行越来越明显。日本警察的嗅觉是灵敏的,很快盯上了这个危险分子,将他拘押起来,送往“浮浪者收容所”进行“管训”,监禁时间长达3年。
余清芳针对日本人的“反骨”不会软,也许就在沉浮跌宕岁月里,他一直思考更有力的反抗办法。他找到的策略跟算命先生刘乾如出一辙,是打出“神佛皇帝”的名义。
余清芳后来终于有了据点,就是“西来庵”。他先跟这座庙宇的几个董事结识,后来直接成为西来庵的负责人。他逐步发展信众,被尊称为“余先生”。有人传说他有神力和神通,有人相信他是皇帝的中介者。当时台南的老百姓流传说,山中有新“皇帝”出现,手长过膝,耳大及肩,这显然借鉴了《三国演义》中刘备的形象。
除了余清芳外,西来庵事件还有另外两个领导者,一个叫罗俊,一个叫江定。罗俊是台中人,在大陆亲历目睹了如火如荼的辛亥革命,深受感染。1915年1月,余清芳与罗俊会面盟誓,决定由余清芳负责南部,罗俊负责中北部,寻找机会共同起事。江定是台南人,长期从事抗日武装斗争,在深山中扯起了一支队伍。余、江两人会面后,江定成为余清芳的副将。
余清芳继续以神佛皇帝的崇拜联络民众,扶乩、请神等手法通通使出。组织和宣传活动的内容主要有:打出“大明慈悲国”的国号,宣称日本据台20年,气数已尽,到1915年不得不退出。宣称五福王爷已经发出神示,由余清芳担任“台湾人的皇帝”(他不止是“皇帝”的信使了),中国大陆将派出大军支援,台湾人应当里应外合,一举击退日本。
余清芳等人着眼于岛内活动,也没忘了观察大陆局势。1915年4月,日本向袁世凯政府发出最后通牒,逼迫接受“二十一条”,激起了大陆民众反日情绪的高涨。余清芳和罗俊商定,抓住时机,在台中、台南一起暴动。
箭在弦上之际,意外发生。1915年5月,日本警察在基隆开往厦门的一艘轮船上逮捕了余清芳的一名同党,搜出密信,暴动计划泄漏,总督府展开全岛大搜捕,余清芳等人被迫转移。6月,罗俊被捕。7月,暴动者袭击了一支日本警察队伍,击毙巡查。余清芳自此率众四处袭击警察及家属,获取枪支弹药,与日警展开激战。集结而来的优势日警部队发动围攻,暴动者终于被击溃。8月,余清芳误入日警和出卖者的陷阱。不久后,江定也被诱捕。
余清芳、罗俊、江定3个领头者注定会被日本人处死,这次暴动前后,死难的台湾人达到3万,震惊了世界,阴影一直笼罩宝岛十多年。
对于余清芳,对于算命先生刘乾,日本人很容易就可以攻击他们装神弄鬼,是邪魔外道。但日本人那么了解中国历史,不会不明白,神道信仰从来都是民众在绝望中反抗的精神武器。余清芳和刘乾能动员信众,发起注定失败的反抗,当然用了一些“精神控制”的法子。虽然鲍迪埃已经在《国际歌》中写出了“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台湾的暴动者们无缘聆听。在他们的经验里,面临一个无望又无助的年代,要跟强大蛮横的统治者干一场,也许只能从“天堂”和“天命”中获得勇气、希望。
作者为专栏作家,某媒体驻台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