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据时代的建党故事

　　亢霖

　　角遂2012年台湾“大选”的三党有什么共同点？在台北西门町的火锅店里，一个朋友突然考我。我正打算调动脑筋考虑三党的特点，他笑嘻嘻地说出答案：简单呀，国民党、民进党和亲民党的名称中都有一个“民”字。

　　我觉得这个冷笑话并不算太好笑，却体现了“民”这个字的分量。这分量可以追溯到日据时代，台湾历史上第一个成形的政党也以“民”为号召——1927年，台湾民众党成立，被视为台湾政党政治的滥殇。

　　世界上大多数政党的起点，都是聚集各路力量而成，台湾民众党却是分裂的结果。台湾文化协会本是非暴力抗争殖民当局的主力，却由于内部“路线斗争”而分裂。1927年，激进左派掌握文化协会的主导权，林献堂的保守派和蒋渭水中间派被迫退出。分裂之前，保守派和中间派已有另组政治团体的打算。新社团首先起用的名称是“台湾自治会”，被禁止，接下来推出“台政革新会”，到1927年5月，确定名称为“台湾民党”，在台中举行成立大会，“党”这个字眼终于出现。但只过了5天，日本殖民当局便予以禁止，理由是台湾民党纲领中“台湾人全体”及“解放”等用语有“偏狭的民族主义色彩，形同民族自决主义”，有悖于日本的“帝国治台方针”，妨碍“内地和台湾的融和”（“内地”当然指的是日本本土）。

　　“台湾民党”被扼杀，但建党的努力已不会停息。林献堂、蒋渭水等继续筹组新的政党，酝酿的名称就是“台湾民众党”。殖民当局看到用强无法彻底喝阻，还可能引发更大反弹，决定有条件地准许台湾人成立政党。殖民者的条件有两个：一是“民族主义”色彩的字眼要从党纲里删去，二是蒋渭水这个人不可以参加，因为他是“极端民族主义者”，要是参加的话，也不能在党内担任支配大局的角色。

　　殖民者的条件让台湾民众党筹组者发生分歧，分为“玉碎派”和“瓦全派”。由于蒋渭水被直接点名，自然成为“玉碎派”之首，主张宁可组党失败也不妥协。另一位骨干蔡培火主张为了建党成功，可以向日本让步，是为“瓦全派”。蒋渭水与蔡培火因为“路线不同”产生芥蒂，一度被称之为“南火北水，水火不容”。经过各方妥协折冲，筹建组党者决定同意殖民者“修改强烈民族主义字眼”的要求，日据当局也不再坚持非拿蒋渭水开刀，台湾民众党终于在1927年7月10日成立，蒋渭水成为实际上的党魁。

　　台湾民众党提出“确实民主政治、建设合理的经济组织、改除不合理的社会制度”三个纲领，在实际运动中，试图将当时岛内的民族运动和阶级运动调和起来，形成对抗当局的合力。在三年半的活跃期中，反对日据当局继续侵蚀台湾土地山林，反对特权蔓延，反对许可鸦片吸食，反对侵华及对雾社事件的强烈反应等，是民众党留下的历史痕迹。民众党还继续进行台湾文化协会开端的文化启蒙运动，并通过外围组织“台湾工友总联盟”进行劳工运动。然而，台湾民众党终于再次分裂，原因跟台湾文化协会的分裂如出一辙：席卷全球的马列思潮和共产主义运动，深入影响了民众党，使阶级运动成为主流。与这种“左翼”理念不合的林献堂、蔡培火等人退出民众党，另组“台湾地方自治联盟”。然而，在阶级运动和劳工运动领域，台湾民众党的光芒必然被另一个新起政党所遮掩——台湾共产党。

　　台共于1928年4月15日在上海租界成立，不在台湾本土，这个情节体现了那个时代的复杂局势。另一个时代产物是台共成立时的组织属性，由于台湾是日本的殖民地，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由谢阿女（后名谢雪红）、林木顺、翁泽生等人成立的这个组织名为“日本共产党台湾民族支部”，是日共的分支。

　　台共在上海成立10天后，谢雪红即在法租界被日警逮捕，在打击“共产极端组织”方面，当时上海各租界当局总能高度配合。谢雪红被送回台湾后因“罪证不足”被释放。台共实力受损，但台共继续努力，在东京成立了台共的东京特别支部。到1928年底，台共终于返回台湾展开秘密活动，谢雪红成为实际上的领导人。她的思路是，既然台共被当局认定为“非法组织”，那便要通过“合法组织”借壳上市，于是积极参与台湾文化协会等组织的活动，成为主导者，也引发这些组织的进一步分化。

　　台共本身也在进行内部争论和转化，随着日本共产党及台共东京特别支部被日本政府压制破坏，本属日共支部的台共跟中国共产党的关系更加紧密。事实上，台共从成立起，就受到中共的帮助和指导。1931年初，翁泽生、王万得成为台共领导人，台共不再是日共支部，而直属共产国际，实际上在组织上和认同上都强化了与中共的关系，甚至受到中共“立三路线”的影响。

　　1931年，在日本开始发起侵华战争的背景下，公开的台湾民众党和“非法”的台湾共产党终于都遭受日据当局的彻底镇压和扼杀。2月，民众党第四次全体党员大会正在进行，日警台北署长突然出现，当场声明台湾民众党已被取缔，逮捕蒋渭水等人。6月，针对台共的大搜捕展开，谢雪红、王万得等人被捕。

　　在1931年，台湾民众党走入历史，主导者蒋渭水因伤寒病逝。台湾共产党的力量暂被瓦解了，但台共的故事并未结束，谢雪红等台共人的人生故事也未结束，在1949年前前后后，他们还将承受又一次惊天巨变带来的风云动荡、血色黄昏。

　　作者为专栏作家，某媒体驻台湾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