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职人员何以大面积认同裸官

　　顾骏

　　中国社科院法学所法治国情调研组对北京、四川、浙江等23个省市的部分公职人员和公众展开调查，近日报告说，“公职人员对‘裸官’的认同度相对较高，有38.9%的公职人员认为配偶可以拥有外国国籍，而公众的比例为34.2%。级别越高的公职人员对‘裸官’更宽容，接受调查的省部级、司局级和县处级的公职人员超过半数认可子女拥有外国国籍或者外国永久居留权。而认可‘不得拥有’外国国籍或外国永久居留权选项上，省部级高官的比例最低”。 “官”而且“裸”，如此字眼吸引了足够的公众关注，也引发了广泛的诘难。

　　平心而论，公职人员和公众在认同“裸官”上的比例，虽有差距，但只在10.4%左右，不算太高，毕竟放任“裸官”，公务员有好处，认同不难，公众没好处，却还能表现出如此宽容，实属难能可贵，“公仆”们不好好感谢“主人翁”，实在说不过去。

　　网上有些不那么厚道的人，将“裸官”上纲上线，说家人尽在国外，一旦两国交兵，“裸官”将何以自处？在这边打那边的家人，还是跑那边打这边的人民，甚或人在这边私下里却帮那边的“家人”？逻辑上，此说可以成立，但当今天下太平，大国间不像大打出手的模样，如此极端的人格分裂情景暂时不会出现，不必过虑，随便将问题政治化，断不可取。真要弄明白“裸官”现象，特别是如此高比例，且官阶越高，“裸官”认同度越高的来由，只要立足人性，理性算计一下，也可以搞清楚。

　　公众反感“裸官”，是因为当官的享受着这边说不清道不明的利益，还心不在焉，老想着那边的好处。可对许多官员来说，正因为这边享受的利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既觉得不可不享，又享了却心有不安，不是良心不安，而是理性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定时炸弹起爆。最近媒体报道，动车采购中“一个自动洗面器7.2395万元，一个色理石洗面台2.6万元，一个感应水阀1.28万元，一个卫生间纸巾盒1125元，最后组合成总价高达三四十万元的整体卫生间；还有上万元的15英寸液晶显示器，2.2万元一张的单人座椅，6.8万元的冷藏展示柜…… 林林总总，一节车厢要多少钱，整列高铁要多少钱，供货者可以拿多少钱，经手者又可以拿多少钱，不用算也知道事发之时，罪责难逃，自己不逃，也得让家人先逃，“亏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

　　官员中固然不乏品行有亏之人，但不能用如此卑劣的心理去猜度所有认可“裸官”的官员。同样理性不安，有些官员不安在制度的漏洞上。国际上早有共识，反腐的利器之一是官员财产公示，但这项制度性要求，在中国是千呼万唤出不了台。原因当然很复杂，但有一个原因且不乏合理之处是现在制度漏洞百出，官员所得之中有大量灰色部分，按照“法无禁止不为罪”的原理，拿了没事，查了最多只算不够廉洁。可是一旦彻底公开，有巨额财产的官员不少，能够向公众说清楚来历且得到容忍的真可能不多。如果财产公示制启动，虽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犯罪”，但财产已经达到“巨额”，不实说，至少构成违纪甚至违法，官职保不住；实说，绝对“好做不好说”，如此尴尬局面，怎么会不让人顿生去意，自己不去，也得让家人先去？

　　官员认同“裸官”，还同每年那么多大学生挤破头考公务员有关。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学生是最有理想的一个群体，当大部分有抱负的人都把宝押在公务员的职位上，可想而知里面的利益有多大，谋利的空间有多大。不说制度之外的收入，不说“三公消费”，只要比较一下在退休工资和医疗待遇上，公务员、事业单位和企业之间的差别，就清楚了。利益越大，吸引的人越多，可职数有限，实职更有限，最后成绩比过了，只能拼爹。但拼爹不足以服众，拥堵在衙门外的落榜者，其羡慕嫉妒恨将构成熊熊的情绪火山。这种端坐火山口，随时可能爆发的感觉，当然是越在高位，看得见越多的攀爬者的官员感受越深，危机意识越强，认同“裸官”，在这层意义上，就是期盼火山不要在自己屁股底下爆发。

　　然而，就像明星是那边的国籍，却尽在这里的片场赚钱，企业家全家移民那边，仍在这边发财一样，是人总有恋栈的时候，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舍得放弃已在嘴里的那块肉。股市中不靠内部消息，而能做到逃顶抄底成功的，都是大有定力之人，克服内心的贪婪和恐惧是基本功。可惜官场和股市一样，有如此定力的人实在不多，多的是看着别人逃顶抄底，自己空有羡慕和嫉妒，所谓认同“裸官”的官员，大抵也如此。

　　作者为上海大学社会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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