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失独家庭

　　单士兵

　　“失独”家庭，是指失去家中唯一的独生子女的家庭。最新的数据显示，中国每年新增7.6万个失独者家庭，50岁以上失独群体日益庞大，全国失去独生子女家庭已经超百万个。“失独者”长期陷入常人无法想象的痛楚当中，承受着极大的精神折磨，经常躲避着世俗人伦。他们的余生何处取暖，何解伤痛，这是一个重大的社会命题。

　　每一个“失独”家庭，都曾经拥有过相似的幸福，子女绕膝，其乐融融。然而，车祸、疾病、灾难以及种种不确定的风险因素，却残酷地夺走了这些幸福。这是永远无法寻找回来的幸福。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哀伤愈加凝重。毕竟，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无可替代。更何况，“失独者”多会因为超越适龄生育年龄，逐渐丧失再生育能力。孩子一旦出事，带来的亲情伦理断裂，往往永远无法弥合。

　　“白天的时候，他总是西装革履，体面地工作；可是晚上回到家里，他又成了另外一个人，整夜抱着孩子的骨灰盒哭泣入睡，口中呢喃着‘孩子，让爸爸抱抱你’，他就这样睡在地板上将近8年。”这个男人的生命形态，就是“失独者”的表征。这也让我想起了迟子建那篇著名小说，叫《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对那些“失独者”而言，他们的白天往往就像迟子建在那篇小说中说得那样“我想把脸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让人看到我的哀伤。”而只要用心体察，就会发现所有的夜晚，所有哀伤的面孔，所有的“失独者”，就是这个时代无数盈满泪水的新“祥林嫂”。

　　以“失独者”苦难为一把钥匙，打开这个时代一扇扇深锁的家庭之门，面对那些浓得化不开的苍凉与沉痛，需要社会释放出大善大美来进行心灵疗治，需要国家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传递温暖。每一种痛苦与灾难，都有其值得反思的来处。鲁迅以“祥林嫂”苦难与死亡，发出向封建礼教的控诉，直指那种吃人的制度。而这个时代的“失独者”遭遇的绝望悲情，当然也有其深层的制度原因。比如，近年来不断被人们重新审视的计划生育制度，不断被公众指责的养老保障残缺，以及不断引起反思的公共伦理断裂。

　　独生子女出现伤病残亡，这种社会风险本身可能很难避免。但是，这种风险导致的家庭结构缺损与亲情伦理危机，原本可以不用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三角形状的中国独生子女家庭，本身支点太过集中聚焦，“失独”现象一旦出现，就会造成家庭整体的结构性瓦解。中国千年的传统亲情伦理，已植入无数人灵魂深处。代际关系就是家庭伦理的一条最重要主线，对上赡养老人，对下抚育子女，这绝不简单是一种所谓的责任，而是赋予生命无限意义的选择。尽管我们肯定计划生育政策在人口总量控制方面取得过巨大的成功，但这项政策充当变相斩断亲情这根纽带的制度之刀，就必须引起警醒，及时进行纠偏。

　　今天的人们已经在承受着自己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没有舅舅姑姑，而“失独者”更是直接失去以血缘为基础的亲情伦理纽带。当爸爸永远失去了女儿这件贴心的小棉袄，当妈妈永远没有了儿子这个彼此心疼的小靠山了，由此带来的亲情伦理危机，实际上标志着曾经相对完备的中国家庭伦理道德体系在面临瓦解。这种情况，无疑也容易加剧这个转型时代的公共道德危机，毕竟，基于亲情与家庭基础上的道德责任，就是组成公共道德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而“失独”群体日益壮大，也意味着当前必须对现代家庭伦理体系进行重建。

　　值得强调的是，银发狂潮已经汹汹来袭，但中国式养老仍然面临着太多。此前就有统计发现，目前我国独生子女家庭估计达到1.5亿。这本身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养老风险”。而“失独”家庭的出现，表明唯一的养老责任主体也失去了，社会必须的养老资源就更少了。如果说，“独子老龄化”是一部分人的隐痛，那么“无后老龄化”就足以成为一部分人的灾难了。当前，不仅需要重建一个完善的现代家庭伦理体系，更需要对养老制度体系进行配套完善，才能让”失独”家庭走出伦理困境与养老风险。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