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的“公务员考试经济”

　　作者: ■本报记者李仁平

　　"北京到上海，往返车票花去358元，住宿一晚花去140元，两顿饭花去50元。"

　　这个春天，即将走出校门的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研究生陆翔，繁忙地奔跑于各地，在国考、北京公务员考试之外，他陆续参加了上海、江苏、天津、河南的公务员考试。

　　然而，在公考大军中，陆翔还只能算是个新手，职业考友大多有两年考龄，散落于各地，每年公务员考试期间，浩浩荡荡转战全国。

　　与公务员考试一起红火起来的，是形形色色的辅导班，"不过不收钱"的口号打得响亮。

　　惊人的花销

　　路费花销110元，中午吃饭30元。"

　　"去河南，路费花销320元，住宿花去110元，吃饭花去50元。"

　　陆翔粗略地给记者算了算这一路的花销，其中去江苏的一趟让陆翔特别心疼，因为与其他地方的考试时间冲突，他不得不坐了一次飞机和动车软卧，车票共花费1800元，在江苏停留一晚住宿花去150元，吃饭总共花去50元。

　　"复习资料都是买盗版，不过报名费是没办法节省的，花了600元。"陆翔告诉记者，早在去年冬天，大家就开始了公务员考试的复习，而在毕业班，不管能不能考上，即便是试着考一下，大家也都会报考公务员，作为多一条就业途径的选择。

　　参加完笔试之后，如果报考的部分职位有幸进入面试，在欢喜之余，那意味着又是一笔花销：住宿和路费。陆翔兴奋地告诉记者，他的运气很不错，天津和江苏两个地方都进入了面试，不过他粗略估计这又要花去至少800元。

　　樊龙是考友中的幸运者，2009年考取了河南周口市公务员。之所以说他是幸运的，还因为他是周围考友中时间成本花费最少的，他于2009年3月开始辞掉工作，与女朋友一起加入了职业考友的队伍，陆续参加了山西、江西、河南以及国家公务员的招考，当年的9月就幸运地进入了公务员系统。

　　樊龙2009年参加考试的时候，当时还是没有实行联考，各地自己出题，奔波劳累远胜于现在，他说2010年实行联考之后，考友们已经幸福很多，不用全年奔赴各地考试了，每年只需要参加大概3次考试就可以，即上半年各地的春季联考、下半年各地的秋季联考以及国家公务员考试，不过北京、上海、江苏等地因为户口限制等原因是不在联考范围之内的。

　　樊龙告诉记者，尽管已经很节俭，但转战各地参加公务员考试还是花去5000元左右，住宿和路费是主要花销，而吃饭基本很简单。家乡、毕业所在地的公务员考试是大家报考的重点，而花销也相对较小。

　　进入面试后，行头也是不小的花销。樊龙至今心有余悸，当时花去2000元买了一套西装。

　　职业考友们

　　"考友"，这是参加公务员考试的考生们彼此之间的昵称，而"炮灰"则是他们之间的戏称，也是互相鼓励的方式："你肯定能考上，我是来当炮灰的。"这个群体还有一个绰号叫"考碗族"--因为一旦考上，就等于拥有了待遇不错的"铁饭碗"。

　　考友中又会分出职业考友与非职业考友，职业考友特指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专职考试的考生，非职业考友是指一边参加工作一边准备考试的考生。这两者之间也时常相互转化，有的非职业考友碍于工作繁琐少有时间复习考试，会干脆辞掉工作加入"职业"的队伍；而职业考友也会因为经济紧张转向"非职业"的队伍。

　　樊龙告诉记者，考友们本可以住在家里准备考试，省去租房的费用，但基本上还是会选择在离家附近的市区租房备考。"自尊心的原因，人言可畏，住在家里邻居亲戚总问为什么毕业不参加工作，心理上受不了，宁愿在外面租房生活苦一点。"

　　樊龙告诉记者，职业考友中，大部分人的"考龄"都在两年以上。他认识的考友中，最长考龄长达七年，是一个1978年出生的湖北小伙，毕业后就一直参加公务员的考试。"他有家不敢回，精神已经有点扭曲，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跟我说，如果考不上就去自杀。"

　　"焦虑、失落是考友们普遍存在的心态。"樊龙带记者去了他曾经备考公务员时居住的房子，每月150元，是非常抢手的房子，位于郑州市区的城中村，是当地居民在宅基地上建起的简易楼房，楼与楼之间的间隔容得下大约4个人并排走，狭长的通道并不平整，干净更谈不上，行走中需要不时留意脚下，一楼的楼门口右侧则是一个垃圾堆放区，散发着复杂的臭味。

　　上到楼上，每间大概15平方米左右，邻里之间挨得非常近，再加上隔音效果不好，大家基本上没有什么隐私。主人随口告诉记者："早上对门吵架，关上门也听得一清二楚。"天气转热后，一些打工家庭就干脆敞开着门活动。

　　进到房间，看得出墙壁只是简单刷过，蹲厕在推开门的左侧，一扇薄薄的木门与整个房间分开，厕所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通风，不过这扇小窗也不能完全打开，得用报纸遮上。樊龙告诉记者，因为这里不太安全，以前发生过几次邻居被偷窥的事情。简易的蹲厕设计，再加上缺少必要的通风排气系统，上厕所成了极其痛苦的事情。

　　樊龙说，城中村是考友们热衷选择的地方，这里吃饭非常方便，有很多便宜的街边店。"考友们基本都在外面吃，吃得很简单，一块钱的手抓饼就是一顿早饭，午饭买几个馒头买个小菜，晚饭在卖麻辣烫的地方煮一块钱的面条又是一顿饭。"

　　今年考取了湖北孝感市财政局的小妹，在周口市已经租房三年专职考公务员。她告诉记者，这三年尽管很节省，但还是花去了她此前参加工作的所有积蓄，连男朋友每月的节余也全部花掉，父母还需要时常贴补，主要是去各地考试的费用比较多。她说平时的生活就是"不上街不活动"，就在出租的屋子里复习考试，考友们的生活大多都是这样。

　　一本万利的辅导班

　　樊龙介绍，公务员辅导班分为笔试班和面试班。市面上的笔试班又花样百出，有初级班、突破班、封闭班等等，面试班又有包过班等等门类。

　　"笔试初级班又分出3天、7天、15天等不同的类别，当然价格也在600元、900元、1280元上下不等。突破班又名专项班，具体针对某些内容着重训练，这类培训班因为提供内容量少，一般是最便宜的一类，大概四五百元。"

　　樊龙说，这些培训班提供的内容大同小异，就是公务员考试行政能力测试和申论两科，形式都是一群考生关在一个屋子里看录像带，带子是中国人民大学和中国政法大学老师录制的讲解，价格不同只是内容有长有短。

　　"一些培训班会现场模拟，就是发一些模拟题让考生现场做，做完比对正确答案，不懂的地方现场有老师可以提供解释，也可以让老师帮助分析一下弱项。但考生们基本上都是一看答案就知道错的原因了。"

　　樊龙说，封闭班是提供伙食的培训班，考友们被全封闭式管理，而不像不封闭的培训班，考友们会听得烦躁、逃课。也有现场授课的培训班，老师是当地高校教授马列毛邓课程的教师。

　　与笔试班相比，面试班要火爆得多。与樊龙2009年一起进入周口市公务员系统的共45人，其中5人参加过笔试培训班，20人参加过面试培训班。另一则论坛上针对200个网友的调查中，参加过笔试培训班的考友不足10%。与此相对，笔试培训班也越来越不再是各大培训机构的重点业务。在笔试环节，各大培训机构的业务热衷于出版各类复习资料，出题卖书成为重点。

　　"因为进入面试之后，考友就等于有了30%的入围可能，心情更急迫，培训班的宣传就更有刺激性，参加的人也就更多。"樊龙一语中的。

　　小妹花了5000元参加了为时一周的面试培训班，她告诉记者："觉得特别不值，其实不报班也差不了多少，培训班就是大道理讲讲，讲个流程，模拟一下现场，参加培训班其实就是自我安慰，没有太多实际作用。"

　　在面试培训班中，神秘又颇具吸引力的是叫做"包过班"的培训班。这类培训班打出的广告是先学习后交费，事先会签订合同，写明不过不收钱，更有甚者甚至写明即使是面试过关，但体检、政审等没有过关也分文不取。

　　樊龙当年考取了所报考岗位笔试第一名，在他自己还不知道成绩的时候，就接到了某培训机构发来的短信，邀请他参加面试包过班。这类包过班在选择生源上大有考究，一般会接收笔试成绩前两名，排名靠后即使报名也是不会接收的。

　　包过班的费用最低的也在1万元，2万、3万不足为怪。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向记者透露，这类培训班的广告，会误导考生感觉这类培训可能有猫腻或是内部消息，不少考生抱着会漏题的心态报班学习，其实其中的道理是概率问题，包过班只要招生的时候稍微把关，十个人中有一个人考上，培训班就赚到钱了，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职业"考托"和地方GDP

　　小刘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某事业单位，但眼下，工资的收入他已经不再看得上，他做起了职业的"考托"。周边地方的公务员，都参加报考，只要考到第一名，就等于有了生意，他会私下里与第二名取得联系，敲定成交金额后，他退出竞争，第二名十拿九稳进入。据知情者透露："县里面一个局里的科级单位10万元，20万、30万也是常有的，级别不同收费也不同。"

　　樊龙告诉记者，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体制的人，往往对考试流程相当熟悉，不少人办起了培训班，或是被聘作培训班的老师，更多的人不断加入到了非职业考友的行列，谋求更高的职位，或是成为小刘这样的"考托"。也有不多的体制内人士，特别是有教师经历的人，会利用担当面试考官的角色，私下与人合办面试培训班。

　　在就业相当之好的中国人民大学，记者在法学院某研究生毕业班做了一个随机调查，男生抽样10个宿舍，共30人，其中公务员就业12人，国企、银行等单位就业8人，律所、会计师事务所、证券所等私企就业10人。女生抽查10个宿舍，共30人，公务员就业9人，国企、银行、高校等就业11人，律所、会计师事务所、证券所等私企就业10人。公务员就业占到了1/3的名额，而公务员就业的人群中大多参加过三个地方以上的公务员考试，即使最终未在公务员体系就业的毕业生，也多会参加公务员考试，作为多一种可能的准备。

　　山西省人社厅日前公布，2012年报名参加山西省行政机关公务员录用考试的人数多达10.3万人，为历年最多。公开数据，2012年报名黑龙江省公务员考试的人数多达126266人，比去年增加了近3万人。2012年湖北省公务员报考人数8万余人，比3年前增长近一倍，创历史新高。

　　单是报名费就是不小的一笔经济账，公务员报名费多数地方是100元，而面试时还会缴纳面试费，这对于当地人力资源保障局来说不失为一笔数目庞大的进账。

　　但中间的环节不乏经济漏洞。在河南，网上报名60元，照片自己上传，现场报名需要加收12元的照相费用，而除了省直系统，郑州市直系统外，其他地市的公务员报名都须现场报名。即便是小小的12元，在一个庞大的基数上都会演变为巨款，谁来花怎么管都是对行政能力的巨大考验。

　　"考上的机会相当少，是独木桥上的独木桥。"这是樊龙和小妹共同的感受。樊龙说："大部分人是真正的炮灰"。按照计划，山西全省今年计划招录2014人，平均招录比例为56比1，低于去年的42比1。黑龙江省招录4566个岗位，平均录取比例为33比1，低于去年的29比1。

　　但"炮灰"越多，对当地的经济贡献力越多。设想动辄十几万人一起涌向某个城市，衣食住行对当地GDP的拉动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