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荒与弃核之路

　　福岛核电事故之后，日本2/3的核电被关停，致使该国出现了严重“电荒”。在是否放弃核电的争议中，日本未来能源之路将如何选择？

　　文|特约撰稿 蔡成平（发自日本东京）

　　着装严谨是日本社会守秩序的重要体现，但今年夏季有些不同寻常。在东京，有关清凉商务装（Cool Biz）的广告宣传随处可见，即使在日本政治的核心地带——永田町附近，身着西装上班的官员和政治家们也比往年少了许多。

　　华尔街日报为此评论道，“对于保守的日本官员来说，穿休闲装已经够难为他们了，但6月1日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噩梦，因为日本政府为了节电推出了一项‘超清凉商务装’(Super Cool Biz)计划，提倡职员今年夏天穿夏威夷衬衫、T恤和凉鞋上班。”

　　日本的人均年用电量为7700度，约为中国的3倍。正常情况下，日本核电可满足30%的电力需求，在3月份的地震和海啸造成福岛核电危机之前，日本曾有意将这一比例在2030年之前提高至50%。这意味着，除了目前运行的54座核反应堆之外，至少还要再增加14座，但目前只有16座在运转，2/3的核电站遭关停检修。而到了明年春天，这16座运转的反应堆也将进入定期检查，日本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大考验。

　　节电：化解危机

　　尽管如此，日本经济仍在正常运转，国家也没有陷入停顿。原因在于东京电力的实际发电能力远高于其所透露的水平，核能只占东京电力公司2010年度电力供应的30%，仅占其装机容量的20%。东京电力备用的火力发电厂和未充分利用的水力发电厂，在此次电力危机中，派上了大用场。这当然不无道理，但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日本强大的节电能力。

　　5月13日，日本经济产业省电力需给紧急对策本部根据日本电气事业法第27条，发布电力使用限制令，要求合同用电量500千瓦以上的用电大户用电量削减25%，500千瓦以下的小宗用户及家庭用户则需按照“自主行动计划”，节电目标为15%至20%。

　　这是日本自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以来的第二次限电，上次限制节电目标也是15%。当时的日本为此开发出大量节能技术，此次限电，也必将使一批节能技术得到更为有效的利用，并进一步催生新的节能技术。实际上，日本企业已开始在努力研发更新的工艺，提高发电率。如生产多晶硅的萨姆科公司、三洋电机等均在加大研发力度，而夏普正在研发的节能住宅目前已进入实验阶段。

　　福岛核电事故发生后，虽然东京电力的发电能力已从震前的64000兆瓦下降到54600兆瓦，但在节电努力下，东京电力负责供电地区的电力需求已大幅下降。为此，从 7月1日起，大宗电力用户用电量限制调整为削减15%，违反者将面临罚款，而对于约占三成用电量的普通家庭，调整为不设限制，督促其自主节电。

　　15%的削减目标是在去年夏季用电量的基础上测算得出，通过与上年度同期电力需求进行比较，日本对今年夏季日本电力供给量进行了预测，预计东京电力管区内的电力需求是6000万千瓦，而东北电力管区内的电力需求是1480万千瓦，这是实行限电政策的基准电量。

　　在东京电力对东北电力最大限度地进行电力支援后，东京电力管区内7月末的供给能力预计为5380万千瓦，而东北电力管区内8月末的供给能力是1370万千瓦。

　　与此同时，日本各中央省厅均根据“政府节电基本方针”制定了节电计划，普通家庭也自行开展了各种各样的节电活动。7月1日实施限电令的首日，东京电力管区内用电量去年同比削减了约15%，而东北电力管区则削减了近22%。

　　1973年，日本在第四次中东战争中吃尽了石油价格暴涨的苦头，在石油危机中，日本人留下的记忆是惨痛的。石油危机过后，日本就开始积极地推进节能政策。围绕着提高能源利用率，企业之间竞争激烈。在学校教育中，学生从小便被灌输节能的重要性。

　　日本“国民意识研究”领域的专家——东京经济大学教授关泽英彦今年4月对刚入学的东京经济大学新生进行的意识调查显示，“希望能节省更多的能源”的人数比例高达86.5%。关泽英彦教授分析认为，“现在的年轻人出生于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前后，他们在经济衰退的氛围中长大。因此，在地震和核电事故导致的停电中，他们会强化个人和社会连为一体的实际感受。”

　　日本第二大广告商——博报堂公司生活综合研究所在灾后总结报告中分析指出，认可“知足常乐”的人已从2010年的75.5%增加到目前的82.1%。可以说，此次大地震提供了一次机会，让日本人重新审视和确认自民族珍贵的传统价值观，那就是“增强忍耐力，不追求奢侈的生活”。

　　弃核争议

　　7月13日，菅直人在记者会上称，持续了4个月的福岛核电事故的危险表明，日本需要成为一个不依靠核能的社会，菅直人正式首次提出“建立无核电社会”的目标，并称日本需对能源政策进行一次广泛的检讨。未来首相的热门人选、民主党内人气最高的前原诚司也表示，日本应“基本停止”兴建新的核反应堆，并在未来20年内分阶段退出核电。

　　作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日本关闭其所有的核反应堆必将对世界核电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日本国内的东芝、日立和三菱重工等核电技术企业也将“深受其害”。东京JX日本研究所研究员藤泽理认为，日本放弃核能将导致能源进口成本大增，进而冲击经济增长，甚至可能使日本陷入第3个“失去的10年”，因为能源进口将耗尽日本经济的财力。

　　据估算，如果放弃“核电立国”的政策，日本每年需增加相当于4.7亿桶石油的能源需求量，需再投入370亿美元，用来购买额外的煤、石油和液化天然气，使每年2220亿美元的能源进口成本进一步膨胀，为规模5.5万亿美元的日本经济平添沉重的负担。同时，日本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也将上升，企业将不得不购买更多的碳信用。

　　独立能源经济学家秋藤泽也严厉地批评道，“长期通缩、人口老化和减少、财政赤字，已导致经济增长困难重重，在这种环境下推动去核电的政策，将有可能导致经济陷于混乱。”

　　国际环境经济研究所所长泽昭裕及日本能源经济研究所常务理事黑木昭弘都不赞成废弃核电。泽昭裕认为，“不新建核电站，而只是畏首畏尾地继续使用现有的核电站，在安全与效率方面都是最差的。”内阁官房参赞、国际合作银行国际经营规划部部长前田匡史也担心道：“将核能变成一个衰退企业，就有可能导致技术人员流向国外，从而影响到日本核电站的安全。”

　　与此同时，日本工业也在抱怨其支付的电价是中国和韩国竞争对手的两倍，更高的电价会导致更多的日本企业转移至海外，导致日本国内产业的“空洞化”。甚至有人担心，没有核工业，日本将失去一项核心技术，同时将丧失紧急事态下建立核威慑的能力。

　　日本经团联会长素有日本“财界首相”之称，现任会长米仓弘昌也反对放弃核电，他甚至危言耸听地指出“如果在核电政策上出错的话，日本经济将会崩溃。”目前，日本产业界内的多数意见为“维持核电现状”。作为“少数派”的声音，日本经济同友会代表干事、武田药品工业公司社长长谷川闲史赞成“逐步弃核”。

　　核电支持者认为，与其他能源相比，核电在成本上“极富魅力”。在日本，核能发电每千瓦只需5-7日元，地热发电要12-20日元，太阳能发电要47日元，光伏发电更高达50日元。但是，这并没有考虑隐性成本，包括支付给核电站所在地地方社区的款项和废料处理成本，更不用说事故后的巨额赔偿金和清理费用。

　　尽管日本国内有很多不同的意见，但菅直人却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妨将事故发生率假定为亿分之一，如果这样的概率是指交通事故的话，我们可以说，此交通工具是安全可靠的。但如果指核电事故的话，就很难讲是安全可靠的，因为核电事故一旦发生，后果是毁灭性的，事后风险太高。”菅直人说。

　　实际上，在福岛核电事故发生前，就有研究指出，核电成本为每千瓦12日元，高于火电和水电成本。

　　自然资源立国

　　那么，日本能源政策将走向何方呢？日本负责一线处理福岛核电事故的内阁府官房副长官福山哲郎解释称，“中长期目标是不仅要发展大规模集中型能源提供设施，还必须强化燃料电池及送电网，地域分散性电力供给系统是解决能源问题的关键。此外，将建立燃料电池、可再生能源、地产地销型发电设施，来缓解企业及家庭用电风险。”

　　当然，菅直人和福山哲郎均主张“按步骤、分阶段”废弃核电，这也是日本国内“反核派”的主流意见。可以说，从“核电立国”转向“节能+自然资源立国”，恐怕将成为日本能源政策转型不可逆转的大趋势。

　　“反核派”认为，短期内，最可能被用来代替核电的能源是液化天然气（LNG）。与石油、煤炭相比，液化天然气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较少，“页岩气”的采掘技术、资金保障目前已经跟进。其次，被讨论最多的是石炭。熟知能源产业的一桥大学教授橘川武郎认为：“在利用石炭进行火力发电方面，日本拥有世界首屈一指的高效技术，作为一个资源小国，日本应重视这一可选项。”

　　但长期来看，增加太阳能、风能等自然能源的使用量恐怕将成为日本的基本国策。如果生产规模扩大，可再生能源就会变得便宜。德国能源需求的18%由可再生能源提供，日本仅为1%，而日本曾经还是太阳能发电的先驱。

　　针对日本的地理条件不适合发展可再生能源的意见，日本自民党内坚定的“反核派”议员河野太郎则认为，日本拥有全球第三大地热资源储量，和第六大潮汐能储量。他估计，通过能源节约和发展可再生能源，日本可以在20年内取消核电。

　　在目前阶段，关于自然能源，更多的意见还仅限于应“提高利用率”，很少有人认为应由太阳能、风能作为承担电力供给的基础能源。环境能源政策研究所长饭田哲认为，“在节能政策不断推动的情况下，如果20年后，日本的电力消费量只有现在的3/4的话，那么其中将有35%的电力是由自然能源发电供给的。”

　　在福岛核电事故的冲击下，包括首相菅直人在内，日本国内对核电的看法急转直下，核电“安全神话”已经完全破产，民意倾向于“弃核”。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长期的政官商相互勾结的日本核电体系下，“主核派”在财界、政界、官界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

　　日本是否能够在没有核电的情况下生存发展？到明年5月，日本所有的核电站都将关闭，进入定期检查维护期。届时，如果日本国民继续反对核电的话，日本的政治家们恐怕没人敢下令重启核电站。届时，不论“主核派”愿意与否，日本恐怕都将步入摆脱核电依存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