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奥·蒙蒂能拯救意大利吗

　　Edward　Burman

　　马里奥·蒙蒂与西尔维奥·贝卢斯科尼反差之大，无人能及；11月18日周五，他正式成为了意大利总理，在众议院的投票中获得了压倒性胜利——556票赞成和61票反对通过了对他的这一任命。

　　我曾在几个不同的场合与他共进晚餐，他的端庄和谦逊，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与一般意大利人不同，他说话不会大嗓门，不会夹杂太多手势。那会儿我是一家意大利顾问公司的资深合伙人，时常请他来发表演讲，他对我表现出了真诚的兴趣，在我印象中，他对自己遇到的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他不势利，在对自己来说并不重要的人面前，也不会举止傲慢，不会故意地去炫耀卖弄或者哗众取宠。

　　我还记得大概十年前的一次晚宴，经济学家鲁迪格·多恩布什（Rüdiger　Dornbusch）就坐在蒙蒂对面，那是在他因为罹患癌症而英年早逝前不久。听这两位在那天的晚宴上争论货币政策，实在是过瘾的事情。这两位老外——多恩布什是德国人，蒙蒂是意大利人——说英文的风格很不一样，前者口若悬河，反应很快，风格挑衅、刺激；而另一位说话则不急不徐，仿佛是想把句子表达得更学术、更完美。其实，蒙蒂的英文很好，丝毫不输意大利语。

　　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场合，蒙蒂说起话来都是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话说得无可挑剔，不会欲言又止，但又不像是在说话前经过了左思右想——这点跟贝卢斯科尼截然不同，贝卢斯科尼的意大利文很高雅，有时候还会用一些生僻字，但他时常脑子发热、满嘴跑火车，或者乱开玩笑，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蒙蒂身上的。以他在与意大利总统乔治·纳波利塔诺碰面后新闻发布会上的表现为例，可以看到他说话时的那种沉着、机智和严谨。在发布会上有一位意大利记者问他，是否真的能在一周之内完成组阁；他的回答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我认为最好现在就先走一步，马上开始工作”。要是换作其他人说这番话，可能会让人觉得粗鲁无礼，但蒙蒂那种字斟句酌的口气，为这次记者招待会（以及提问）画上了一个优雅的句号。

　　从许多方面来看，蒙蒂身上那种冷静、沉着、理性的举止以及表现出的智力品质，让人联想到美国总统奥巴马当初登上世界舞台时的情形。

　　这些品质，部分是其个性使然，部分是来自他的出生地——位于意大利北部、与瑞士交界处的瓦雷泽，这座城市虽然很小，却非常繁荣，人民勤勉努力。蒙蒂的父亲是银行家，后来他在米兰的博科尼大学学经济——那是意大利最好的大学；接着又去耶鲁大学念研究生，师从诺奖得主詹姆斯·托宾（不过，据《耶鲁校友杂志》说，他并没有拿到学位）。他先后担任经济学教授、欧盟专员，1994年开始担任博科尼大学校长。虽然他作为经济学家关注的是政治经济学，但因为在许多公司担任时间长短不一的董事会成员，所以深谙意大利企业的运转情况。他一直是Aspen研究会的成员，现在还是总部位于布鲁塞尔的一家欧洲智库——Bruegel的成员。他也是可口可乐和高盛的顾问班子成员（有意思的是，另一个马里奥，也就是欧洲央行现任行长马里奥·德拉吉，曾在2002年至2005年之间担任高盛国际的副总裁和总经理）。

　　对于经济议题，蒙蒂所具备的知识和经验都是毋庸置疑的。1995年，他成为了欧盟负责内部市场、金融服务以及金融一体化事务专员（讽刺的是，这一职位是由贝卢斯科尼任命），之后又担任竞争事务专员直到2004年底。他反对垄断集团，还制定了一批新的竞争方面的法规。他的正直、果断和职业操守，同样也毋庸置疑。没人会料到他迫使法国打破电力垄断，迫使微软把它的媒体播放器与视窗系统拆分，并且缴纳4.97亿欧元的罚金；他否决、阻止了已经获得美国司法部批准的通用电气和霍尼韦尔的合并，没人会像他那样把欧盟这样一个新的全球参与者的力量展现出来。

　　虽然做出种种的反美举动，但蒙蒂在美国却相当受尊重。今年6月，他在华盛顿获得了美国反托拉斯学会颁发的年度成就奖，该奖项以经济学家阿尔弗雷德·卡恩的名字命名。在颁奖仪式上，反托拉斯学会的会长在正式介绍中把蒙蒂称之为“一位反托拉斯的英雄”。现在，蒙蒂与比尔·盖茨（曾经把蒙蒂视作死对头）以及IBM的总裁彭明盛（Sam　Palmisano）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

　　作为欧盟的坚定信仰者，虽然总是强调欧盟积极的一面，但他也看到了存在的种种问题。他曾在一次采访中指出，欧洲已经完成了四个基本的转变：单一市场、单一货币、扩大、起草新的宪法。“只用十年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些，”他说，“实在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同时他也承认，这些变化有可能“在短期损害经济增长”。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9月份发布的最新《世界经济展望》预测，意大利2012年的经济增长率为0.3%（中国是9%），还预计欧洲将出现“持久的经济动荡”。报告指出，高企的公共赤字和债务，低水平的潜在产能，金融市场的紧张加剧，都会限制经济的增长。2011年11月2日，意大利央行发表的《金融稳定报告》认为，此次债务危机是一个重大的宏观经济风险因子，会对欧洲经济，进而全球经济带来显著的冲击。但意大利不是希腊，它依旧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之一。其实，意大利的国有资产与国债规模大体相当。相对于美国或者英国这样的国家来说，意大利的私人债务水平非常低；而且在意大利获得按揭相对要困难，所以这里没有房地产泡沫。

　　从某种意义上说，蒙蒂面临的真正问题来自政治层面。蒙蒂说过，他需要18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使命，但包括贝卢斯科尼在内的许多政治人物可能更愿意在明年春天举行选举。意大利政坛的两个最大党——贝卢斯科尼的自由人民党与民主党虽然支持蒙蒂，但对他的态度却不冷不热，这是因为蒙蒂坚持建立一个由技术专家构成的政府，在这个政府中没有一个占主导的政治势力存在，他还拒绝了主要政党在他的政府中占据部长职位。民主党领导人皮尔·路易·贝尔萨尼在与蒙蒂多番磋商之后，对媒体做出了非常积极的表述：“民主党将会承担起责任来，把意大利的国家利益放在优先考量的位置。”他们能否言出必行，还有待进一步的观察。

　　蒙蒂的内阁中有17名新部长，他们全部没有从政经验。在过去的所谓技术官僚政府或者紧急政府中，还从未出现过像现在这样主要政党代表缺席的情况。国会议员对于技术官僚治国，从来就缺乏热情，没有他们的支持，将难以通过新的立法，进行必要的改革。如果没有他们以及主要政党的介入，蒙蒂将举步维艰。尤其是预算委员会将是他面临的主要障碍，因为任何的经济改革措施，必须获得该委员会的批准。此外，两大政党的目标也不同：自由人民党可能希望尽早举行大选，让贝卢斯科尼重新掌权，而民主党希望充分利用此次危机，把贝卢斯科尼彻底赶出政坛，并通过选举让自己重新成为执政党。这些政党之间的分歧将对经济改革和应对金融危机的举措产生什么影响，目前尚难以预料。但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如果蒙蒂的政府受到国会的遏制以及政党摩擦的影响，他恐怕难以支撑到2013年。

　　欧洲其他国家也是一个需要考量的因素。意大利是欧共体的6个创始国之一。意大利的经济要是倒下了，欧盟和欧元很有可能将难逃厄运。因此，在欧盟其他已经麻烦不断的人看来，比如德国的默克尔和法国的萨科奇，马里奥·蒙蒂的丰富经验和对欧盟的信仰，使他成为了总理一职的理想人选。这就要求蒙蒂必须坚决、果断地立即拿出改革措施。其实，意大利的状况远未到美国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所说的那种程度，他在《纽约时报》上一篇关于欧元已经完蛋的文章中说，“现在，意大利正在往悬崖下掉，所以欧元怎么可能活下去。”

　　与此同时，还要考虑到意大利总统乔治·纳波利塔诺会对蒙蒂的政府施加多大的影响。纳波利塔诺像是魔术师的帽子戏法一般把蒙蒂变出来，又立即授予他终身议员资格。纳波利塔诺需要一个有着国际声望、聪明正直、政治背景简单的经济学家。蒙蒂就是这样一个理想人选，而总统将竭尽所能来遏制否决力量，确保他的总理能安然走出其他政客设下的埋伏。

　　蒙蒂所面临的最大麻烦，恐怕还是是来自贝卢斯科尼。蒙蒂能否成功，取决于这位前总理，因为他的政党在意大利的参议院中仍然占据着多数席位，而且贝卢斯科尼无意远离政治，这使得他成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存在。所以，一个关键问题是：贝卢斯科尼将会做什么，或者说他不会做什么。

　　贝卢斯科尼长达17年的无能统治终于结束，对于蒙蒂的任命，欧洲的主流媒体给予了广泛的支持。虽然报道角度甚至观点都不尽相同，但综合起来，你会发现大家普遍相信，如果说有人能够挽救意大利，那么这个人就是马里奥·蒙蒂。这是一个艰难、繁重的任务，每一位相信欧洲理想和全球稳定的人，都应该责无旁贷地给予他支持。（居政喆/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