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巴马平衡术：继续平衡与刺激经济与削减赤字

　　【作者：《财经》特派记者 王宇/发自纽约 】

　　迫于政治正确的压力，奥巴马必须调整姿态，一边刺激经济一边削减赤字，但这难以对美国经济结构性调整起到根本作用，部分条款还将扩大两党罅隙

　　美国政府继续在刺激经济和削减赤字间艰难平衡着。

　　9月19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白宫外的“玫瑰园”提出了未来十年内削减超过4.4万亿美元财政赤字的新计划，供国会负责减赤工作的两党超级委员会参考。这份减赤计划主要包括新增1.5万亿美元税收、无条件减少1.2万亿美元政府开支，以及通过从阿富汗撤军和转变在伊拉克的任务减少1.1万亿美元军费开支。

　　这是继9月8日发布规模高达4470亿美元的就业刺激计划后，奥巴马政府在经济复苏和财政健康这块跷跷板的另一头做出的平衡，也是对美国国内质疑其就业刺激计划再度推高财政风险的回应。

　　金融危机发生以来，美国政府就一直面临着在中短期内维系一定规模政府开支以保障经济复苏，同时在长期内减少财政赤字的两难困境。今年七八月间爆发的主权信用违约危机，更是放大了这一矛盾。

　　如今，刺激、减赤方案的相继出台，无疑是奥巴马政府寻求妥协的表现，而将减赤方案的重头放在增加税收上，也能让奥巴马赢得多数民主党支持者和中下层选民的欢呼。但方案无疑给占据减赤超级委员会半数席位的共和党人带去了难题，委员会中的所有六位共和党议员不久前刚刚公开表示，他们不会考虑任何增税方案。这意味着，奥巴马的减赤新方案可能一时间很难通过委员会的审议而进入国会立法程序。

　　两难困境

　　除了共和党人可能的杯葛，减赤方案也引发了不少经济界人士的忧虑。

　　“日本衰退的教训在于政府紧缩财政支出。”芝加哥联邦储备银行高级经济学家迈顿(Richard Mattoon)对《财经》记者表示：“包括盖特纳在内，刚开始遇到经济衰退的时候，都说美国不能重蹈日本的覆辙，但是现在大家都退缩了。”

　　今年上半年美国经济表现不佳，商务部经济分析局7月公布的数据显示，美国上半年国民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1.9%，其中二季度环比增长仅0.3%，而劳工部公布的7月失业率却仍高达9.1%。美国经济陷入“二次衰退”的风险增加。

　　迈顿担心的正是高达1.2万亿美元的政府开支削减方案，将同时打击消费和投资，大幅延缓美国经济增速，并最终阻碍复苏。

　　社会保障支出、国防开支和医疗保障支出，各自约占当前美国联邦预算的20%。从已经披露的信息来看，奥巴马政府的减赤计划，已将国防开支削减单独列项，并考虑从医疗保障项目中节约3200亿美元，但几乎没有触及社会保障体系改革。因此，有分析人士认为，这1.2万亿美元中有不少可能会来自政府主导的投资项目。

　　美国《大西洋评论》资深记者法洛斯(James Fallows)认为，未来一两年内，美国政府很可能通过推延部分高速铁路、新能源项目，来满足减赤要求，以通过财政预算案。

　　而这正是外界所担心的。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近日在《金融时报》上撰文称，美国摆脱经济困境的正确道路是“拿借来的钱去做高回报的投资。这既能促进经济增长，又能带来税收，从而在中期内降低债务相对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率，并提升债务的可维持性”，而依靠财政紧缩的减赤效果是有限的。

　　就在减赤计划诱发财政紧缩忧虑的同时，延续扩大开支以刺激经济思路的就业计划自9月8日公布以来也饱受批评。

　　就业计划4470亿美元预算中，2400亿美元用于延长社会保障体系工资税减免、500亿美元用于交通基础建设、490亿美元用于延长失业保险、300亿美元用于更新学校设施。

　　作为就业计划主要内容的减税政策实质是一项短期、限时、指向性的税收补贴。奥巴马政府计划把雇主和雇员分别缴纳的6.2%社会保障体系工资税降低一半，变为各方缴纳3.1%；或者在保持当前总额的12.4%不变的情况下，将它适用的收入标准提高到10.68万美元年薪。

　　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研究中心主任、“休克疗法”之父杰弗瑞·萨克斯(Jeffrey Sachs)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批评说，无论公司还是家庭都会认为减税是暂时的，因为政府迟早有一天要重新征税以解决财政赤字问题，因此，他们更倾向于用减税所得支付债务，而不是扩大消费或增加雇佣。

　　西北大学经济学教授、201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莫藤森(Dale Mortensen)则对《财经》记者表示，摆脱无就业复苏困境，仅靠刺激计划是无法办到的。他进而指出，美国经济的一个深层次问题是劳动力市场的长期错配。

　　美国劳工局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复苏过程中，丧失工作岗位最多的经济部门依次是制造业(203.4万)、建筑业(194.3万)、零售业(104.49万)，而新增就业主要集中在医疗和社会协助部门(111.33万)以及教育服务业(23.71万)。但奥巴马的就业刺激计划，以减税和失业保险为主，显然没有很好地契合美国就业构成的服务业转型。

　　不过，不管对政府扩大或收缩开支的立场如何，《财经》记者接触的大多数分析人士都认为，美国需要一个审慎而目光长远的经济政策。它能够清晰地指明在未来十年里的财政可持续道路，并同时在未来一年至两年内为美国经济的发展提供额外财政支持。但如今各方在具体方案上仍争议不休，这也是奥巴马政府各种旨在平衡复苏和减赤的计划频遭批评的一大原因。

　　政治阻力

　　虽然经济界人士已经开始指点江山，但减赤计划和就业计划都还没有通过国会审议，成为正式法案，因此奥巴马平衡术要过的第一关还是共和党人的政治挑战。

　　大半年来白宫的气势都被共和党人压制着。

　　今年4月美国联邦政府因预算案迟迟无法通过而濒临关闭。七八月间议会两党迟迟不能就提高债务上限达成一致，联邦政府一度面临史无前例的主权信用违约风险。在这两场党际博弈中，奥巴马未能博得头彩，加之上半年经济疲软，失业率居高不下，他的支持率一路走低。

　　因此，当奥巴马强势推出就业计划和减赤计划之际，许多民主党人都为其政策和态度而欢欣鼓舞。

　　但这同时也让他收获了共和党人的高声指责。参议院少数党领袖肯塔基州共和党参议员麦克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就批评说：“否决威胁、大幅增税、鬼影节俭，空洞的改革口号不是经济增长和就业增加的药方，对削减赤字也没有现实意义。”

　　两党争议的核心是针对富有阶层的增税计划。

　　根据减赤计划，奥巴马政府打算在2012年底中止年收入超过20万美元个人享受的减税政策，对年收入超过100万美元的个人增税，确保超级富豪被征税收占其收入的比例不低于中产阶级，并限制高收入家庭的税收优惠。依据白宫的估计，废除小布什时代针对高收入阶层的减税政策，将贡献1.5万亿美元增税额度中的半数。

　　“共和党人已经在税收争论上太久处于上风，但是他们绝对没有办法在这个(巴菲特规则)条款上立论。”纽约州民主党参议员舒默(Charles Schumer)在奥巴马的演讲后对媒体表示。考虑到在美国当前接近于零的短期利率，2%-3%的长期利率，而通货膨胀隐现的情况下，富人可以通过投资获取更多的财富，“巴菲特规则”将成为国会下一步关于减赤办法的讨论中民主党人的利器。(由于沃伦·巴菲特今年初就不同阶层间税收不公问题，公开抱怨美国国会“溺爱”超级富翁，美国国内普遍将增加富裕阶层税收的建议称做“巴菲特规则”——编者注)。

　　尽管民主党人信心满满，但共和党人随即给奥巴马贴上了“阶级斗争”的标签。

　　在向富人增税的同时，减赤计划不触及社会保障支出，不调整提高医疗保健(Medicare)项目的使用年龄，就业计划准备降低社会保障体系工资税，或提升征税标准的做法，都被共和党人指为奥巴马的“罪证”。

　　19日当天，奥巴马放下狠话——“我将否决任何不对公司和富人增税，却向医疗保健项目动刀的法案”。在共和党人眼里，这更夸大了奥巴马搞“阶级斗争”的形象，并使华盛顿政治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共和党领袖指责奥巴马将1.5万亿美元的增税计划纳入他的减赤方案是一个政治错误、经济也错误的举动。众议院议长俄亥俄州共和党众议员博纳(John Boehner)就向减赤超级委员会喊话，重申弃绝增税计划，认为只有进一步减税才能刺激就业和消费，并在长期有利于减少赤字。他说：“公平的税收应该是企业方面承担25%的税率，个人方面最高也只能征25%。”

　　然而，这一次错的可能是共和党人。无论是支持政府扩大支出，抑或呼吁紧缩财政，《财经》记者接触的绝大多数美国经济界人士，均提议增加针对富裕阶层的税收，以弥补财政亏空。

　　在2012年总统大选前，通过向富人征税，以调和复苏和减赤这对矛盾，无疑将为奥巴马争取到最为广泛的社会支持。外界普遍认为，这一策略胜于共和党人重复减税老调的做法。

　　但这一做法的风险便是进一步扩大两党罅隙，使得政策构想难以通过立法，而无法实施。债务上限协议达成的减赤“截至日临近，不要再玩政治游戏了”。超级委员会成员宾州共和党参议员图梅(Patrick Toomey)这样呼吁道。

　　而具体哪些条款能够真正成为两党妥协后的共识，仍将取决于超级委员会未来两个月的讨论。■

　　本刊记者左璇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