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尔多斯推荐转型大跃进 资源换项目受非议

　　党鹏

　　“就是脚底下这块16平方公里的煤矿。”王明(化名)操着浓重的陕北榆林地区的鼻音，给脚下这块储量7000万吨的煤矿开价13.5亿元。

　　煤矿位于鄂尔多斯市(以下简称鄂市)下属的一个旗县里。让王明出售这个煤矿的原因在于，鄂市要求在今年6月份之前要完成全市煤矿的大整顿、大兼并，将198家煤矿企业，通过兼并重组控制到40户，以此培育百亿级煤矿企业，做大做强地方煤炭产业。为此，今年4月14日启动的内蒙古和谐矿区建设从4月底开始在鄂市试点推开。

　　按照鄂尔多斯 “十二五”规划，其目标是非煤产业占GDP比重要超过70%。实际上，目前该市的煤炭产业占比为75%。“作为资源型城市，鄂尔多斯虽然还处于初期开发的阶段，但其通过转型，用煤炭产业支撑发展非煤经济，就是试图破解‘能源诅咒’的难题。”全国经济地理研究会会长、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陈秀山分析说。

　　能源之都宿命

　　“宁可呛死，也不愿饿死。”这是记者多年前在鄂市采访煤炭产业时，听到的一句出自当地某位领导的“名言”，这甚至成为当时一段时期内指导该市经济发展的思路。

　　以羊绒衫、煤、气和成吉思汗王陵而著称于世的鄂尔多斯，已探明煤炭储量1244亿吨，约占全国的1/6。早些时候，其发展模式非常简单：挖出来，卖出去，这不仅增强了该区域的经济实力，也为老百姓带来了实惠。

　　但随着“发展经济必须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的质疑声音越来越多，鄂市作为能源基地的发展思路越走越困惑。

　　在2004年，当地一位官员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鄂市的工业结构不尽合理，“资源高消耗、污染高排放”的能源和原材料工业比重很大，企业在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过程中产生的环境污染是典型的外部经济现象。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要走循环经济的路子，重新调整工业结构，延伸产业链条，这就必须充分利用资源、转换资源构建化工产业，从而探索鄂尔多斯的发展新路。

　　就在2004年，鄂市重新定位为“大煤炭、大煤电、大化工、大能耗”的发展思路。年底，该市正式提出要打造中国的“能源重化工产业基地”，开始大规模引进煤电深加工和化工产业项目，仅2004年就引入资金超过百亿元。

　　与此同时，资源粗放式开发也面临转型。2005年，内蒙古自治区政府提出：3年之内解决小煤矿的问题。鄂尔多斯第一次大规模整合煤矿，采取入股、兼并、收购等方式，将456处小煤矿整合为156处年产30万吨以上的大中型煤矿。

　　而去年底开始的煤矿大整合，鄂市更是将门槛提高到年产300万吨，目标是通过此次大整合，将形成1个亿吨级、1个8000万吨级、3个5000万吨级、10个千万吨级地方煤炭企业，实现销售收入超百亿元煤炭企业将达10户，从而进一步做大做强煤炭产业。

　　“资源型城市一般都要经历富集、开采、开发、兴旺、衰落这样一个周期，鄂尔多斯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因此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陈秀山分析，但这种围绕煤矿、天然气等能源形成的单一化支柱产业，一旦遇到国家对能源开发的调控限制，风险就会凸显出来，而其他产业又极为弱小，使得城市发展难以摆脱“能源诅咒”。

　　对决“四大皆空”

　　在鄂尔多斯的民营煤矿老板嘴里，一度流行这样一句话：“我们要‘四大皆空’，就是煤炭挖空、地挖空、人走空、财散空。”

　　在鄂尔多斯第一次整顿煤矿时，当地国有煤炭企业只有神华集团，拥有20个煤矿；其余均为地方民营企业，拥有大大小小上千个矿井，整个内蒙古的现状也是如此。而山西省则不同，该省、市、县直属国有控股和参股煤炭企业产能占全省的一半左右。

　　鄂市通过煤矿整顿，不仅想做大做强煤炭产业，更重要是如何对决“四大皆空”，使煤炭的当地转化率提高、民营资本能留下来继续发展。

　　根据鄂市今年煤炭整合的文件要求，“新上煤炭生产项目必须同步建设配套项目，其中配套煤炭转化项目要求原煤就地转化率必须达到50%以上”。此外，该市“十二五”规划显示，到2015年，煤炭产能控制在5.5亿吨，就地转化率达到30%以上。

　　“文章不仅要围绕煤矿来做，还要围绕那些煤矿老板来做。”当地一位官员告诉记者，一方面要让煤老板继续投资、扩大煤碳产业，另一方面就是让他们住在鄂尔多斯，吃在鄂尔多斯，消费在鄂尔多斯。

　　但煤炭资本在鄂尔多斯的出路似乎只有两条：一是投资房地产，一是民间放贷。

　　鄂市的房地产业首当其冲，康巴什新城迅速在鄂尔多斯高原崛起。该市的房价动辄都在每平方米万元以上，个别楼盘最小面积竟达300多平方米，几乎没有受到国家“90/70”的房地产政策影响。但随着房地产调控的深入，尤其是大多由煤炭企业控股的开发商资金链条日趋紧张，目前多个在建工程已经停工(见本报4月9日报道《鄂尔多斯房地产遭遇崩盘危机》)。

　　“现在煤老板哪个还敢买房啊，资金砸进去就是死的。”当地一个煤矿老板抱怨说，之前买的现在没法套现，还要承受高利贷的压力，“鄂尔多斯很大程度上是靠高利贷发展、繁荣起来的楼市，现在一旦遇到危机就不堪一击。”

　　与此同时，民间借贷的链条也因此断裂。例证就是去年9月24日，因资金链紧张，中富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王福金在厕所内自缢身亡。身后有370多位个人及单位债主，民间借贷高达2.63亿元。两天后，因非法吸引公众存款苏叶女被立案侦查。来自鄂市官方的权威统计，仍有超过2000亿元的民间资本在市场游动。

　　为了解决民间借贷问题，日前鄂市政府常务会议已经审核通过了《规范民间借贷暂行办法》(下称《办法》)，不日将发布。但面对大都已经停工的房地产项目而言，《办法》并不能为开发商带来实际的融资，或者说接盘者，因此并不被当地开发商看好。

　　争议资源换项目

　　“鄂尔多斯在‘十一五’、‘十二五’都提到了向非煤经济发展的思路，主要就是意识到单一依托煤矿、天然气能源支柱的风险。”一直关注鄂市发展的内蒙古社科院研究员、民盟内蒙古主区委副主委姜月忠告诉记者，“十二五”是鄂尔多斯最关键的5年，转型必须加快，虽然这种转型需要一个过程，甚至10年以上，但应该力争在五六年时间使非煤经济对GDP贡献达到一半以上。

　　实际上，鄂市对非煤经济在GDP的占比期望目标甚至高达75%。目前，汽车、装备制造、陶瓷、纺织服装、PVC、新能源等一批项目相继落地，东胜金融广场、高新技术产业园区、鄂尔多斯文化产业园区、阿康物流园区等一批服务业集聚区相继建设。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鄂尔多斯装备制造基地。该基地规划面积为75平方公里，已建成区面积40平方公里。基地主要发展汽车整车及零部件制造、风电光伏为主的新能源产品制造、航空航天设备制造、光电应用以及电子信息等产业。华泰、奇瑞等项目已经相继落户，目前已累计引进项目45个，协议总投资3000多亿元。

　　相比沿海地区，鄂市在上下游配套、产业关联度、综合运输条件未有任何优势可言，为了吸引企业前来投资设厂，鄂尔多斯市给出煤炭配置(以煤矿换投资)的特殊政策。京东方A去年8月公告称，公司将在鄂尔多斯市投建第5.5代主动矩阵有机发光二极管显示器件生产线(即第5.5代AM-OLED生产线)项目，计划总投资220亿元。作为交换条件，如项目投产，鄂尔多斯政府将为公司配置约10亿吨的煤炭资源。

　　记者注意到，实际上早在2005年，鄂尔多斯迎娶华泰汽车的“彩礼”就是碾盘梁和唐家会两处煤矿探矿权，另有1万元/亩的6000亩土地。这也是鄂尔多斯“资源换项目”最早、最经典的案例。

　　按照2009年内蒙古自治区政府出台的《关于进一步完善煤炭资源管理的意见》该文规定：“一次性完成固定资产投资额在40亿元以上的新建大型装备制造和高新技术项目，”可配置煤炭资源，标准是“固定资产投资每20亿元配置煤炭资源1亿吨，一个项目主体配置煤炭资源最多不超过10亿吨。”这一俗称50号文的意见，将“资源换项目”的意图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一模式备受外界质疑。以华泰汽车为例，其汽车项目至今远未能达到当初所宣传的“投资200亿元、年产值600亿元”。但早在2008年，华泰汽车就将配置给它的碾盘梁煤矿矿权转卖给“山西普大煤业”，交易价格为10亿元。随后，普大在纽约全美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这完全是空手套白狼，很多企业落户的目的就是为了套取煤矿资源然后变现，抽逃资金，并不是真心在当地发展相关产业。”呼和浩特一位区域经济研究专家表示，这不仅是国有资产的流失，更是助长了企业的投机心理，不利于地方产业结构的调整和科学发展。

　　大跃进之忧

　　“现在鄂尔多斯的GDP已经达到3000亿元，这是一个标杆，如果未来支柱产业仍然集中在煤矿和天然气，必然导致很大的风险。”区域经济学者易鹏分析说，在现阶段，鄂尔多斯可以以煤矿为支撑，重点发展文化、旅游、装备制造等重点产业，而不是“撒胡椒面”。

　　易鹏建议，首先，要加大城市扩容增人力度。目前鄂尔多斯总人口才154万，鄂尔多斯城区东胜只有不到60万人、康巴什不到10万人，必须想办法尽快构筑起百万人口的规模，一方面是推进城乡统筹，促进本区域内的农牧民进城；另一方面要吸纳更多外地人口进入到制造业和服务业中来。其次要加快基础建设步伐；第三要大力发展金融业。

　　“但人从哪里来、来了干什么是一个关键问题。”陈秀山表示，发展非煤经济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必须从产业升级、资源环境、城市化进程等实际情况出发，凭什么汇聚人口、能汇聚多少人口，要循序渐进，不能搞大跃进的方式。陈表示，康巴什“鬼城”显然就是人为造城，是一种“头脑发热”的大投资行为。

　　发展百万人口大城市、实现由黑变绿的“蝶变”，是鄂尔多斯在当前的大方向。根据其“十二五”规划，鄂尔多斯的目标是成为蒙西产业研发和技术创新基地、西北地区总部基地、民族特色文化创意基地、北方特色旅游基地。

　　链接

　　鄂尔多斯“羊、煤、土、气”

　　位于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的鄂尔多斯，在资源方面可以用“羊、煤、土、气”四个字来概括，羊即鄂尔多斯特有的阿尔巴斯白山羊羊绒，以纤维长、细著称于世；煤即煤炭资源，该市现探明煤炭储量1696亿吨，约占全国总储量的1/6，占自治区优质储量的1/2，有“地下煤海”之称；土即高岭土、杭锦2号土和黏土等，储量丰富居于全国前列；气即天然气，该市天然气探明储量为7504亿立方米，约占全国已探明储量的1/3。

　　其中，鄂尔多斯的原煤产量自2003年开始超过山西省大同市，成为我国第一大产煤地级市。在鄂尔多斯，多年以来，煤炭行业的增加值在该市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中的比重达到60%，煤炭行业贡献的财政收入在该市财政总收入的比重也超过50%，煤炭工业是鄂尔多斯不折不扣的支柱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