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胀的5%：国家电影专项基金之问

　　陶斯然

　　 导演冯小刚的“大炮”，这次瞄准了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下称“电影专项基金”）。

　　 8月26日，在全国政协召开的文化体制改革专题协商会上，冯小刚建议“减免企业缴纳的电影基金”。

　　 该基金主要用于资助改善农村基层的电影放映，资助奖励儿童电影、主旋律影片的拍摄。在冯看来，电影专项基金“将一项公益支出摊派在利润微薄的电影企业身上”。

　　 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电影专项基金仍是个陌生的名词，但中国每个电影观众，都为这个基金做出了贡献。

　　 事实上，每张电影票价的5%被征收纳入电影专项基金。据不完全统计，2003年至2010年，全国累计电影票房至少超过300亿元，这也意味着过去7年间，国家电影专项基金的总收入也超过了15亿。而根据清科研究中心测算的数据，或许到2012年，该基金理论上每年的收入就将超过10亿元。

　　 然而，这个不断膨胀的电影专项基金，在公众面前显得隐蔽而神秘。

　　 国家审计署2006年发布的一份审计报告显示，2005年度，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管理委员会办公室超范围使用专项资金4437万元。这个数字，接近当年电影专项基金总数的50%。

　　 据本报记者调查，部分电影专项基金，被使用于难以界定的灰色地带。

　　 “这样与老百姓有着切身关联的基金，有责任公布其财务使用，否则公众和企业都不知道，自己交的钱到底被用到哪儿了？”中央财经大学教授曾康华如此呼吁。

　　 冯小刚“喊贵”

　　 在8月26日全国政协召开的文化产业体制改革专题会上，冯小刚提出，现有的电影专项基金收费太高，让电影企业难以承受。

　　 成立于1990年的电影专项基金，成立之初的本意是扶持国内电影事业的发展。冯小刚认为，随着国内电影事业的市场化，该基金对企业的负面影响也开始体现。

　　 “去年全年票房总收入102亿，国产片为57亿。”冯小刚以华谊兄弟（300027）举例称，去年华谊兄弟的拍摄发行票房收入为17亿，除去与院线的分账，扣除制片成本、宣传发行成本、交纳各种税费，其净利润仅为8000万上下。而交纳的电影基金的费用则达到了约4000万，仅此一项就占去了华谊兄弟利润的50%。

　　 “‘华谊兄弟’是目前我国效益最好的电影企业，尚且不堪如此重负，可想而知其他电影企业发展的艰难。”冯小刚如此感慨。

　　 “将这一项公益支出摊派在利润微薄的电影企业身上，确实让企业有些力不从心，也制约了企业的发展。”冯小刚建议“减免企业交纳的5%电影基金，而转由政府支付补贴这项公益事业，待我国电影产业壮大之后再从影片效益中提取”。

　　 膨胀的5%

　　 上世纪末成立的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正随着国内电影市场的爆炸式发展，以同样惊人的速度扩张。

　　 1996年，财政部、广电总局联合印发了《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管理办法》（以下简称《管理办法》）。该《管理办法》明确提出“国家对县及县以上城市电影院电影票房收入，按5％的标准征收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

　　 这也意味着，全国每年电影票房的5%，都将无偿成为这个专项基金的一部分。

　　 “这个数据在当时来说，可能还可以接受，但随着电影市场的发展，每年5%的票房正在变成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巨大数字。”一位业内人士对记者说。

　　 公开资料显示，1996年全国票房总数为11.5亿，而至2010年，全国电影票房总数已经达到102亿元。15年间，全国票房年增长几乎达到了10倍。

　　 “2010年基金收入是4.7亿元。”清科研究中心的分析师张亚男对记者说，“随着今年国内票房总数的增长，这个数字还要继续上升。”

　　 要想了解每年5%票房收入的意义，就要放入电影市场中进行对比。

　　 根据国家广电总局公布的2010年票房数据，票房收入前三的院线万达院线、中影星美、上海联合院线，其票房收入在分账之后，分别约为7亿、6亿和5亿元。由此可见，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的收入，几乎约等于一个上海联合院线，即大约125家加盟影院、106740个座位数、483个放映厅一年的总收入。

　　 而这个数据还将随着国内电影市场的爆发式发展，继续“狂飙突进”。

　　 根据清科研究中心的报告，2009年美国的票房总数达到了98.7亿美金，位列全球第一。中国内地的票房总数仅为9.09亿美金，位列全球第九。“中国未来电影市场的份额将肯定不止这么一点。”张亚男告诉记者，“我们预计2012年国内的票房总数就将突破200亿人民币。”

　　 如果按照5%的比例来估算，或在不远的2012年，这项电影专项基金理论上的年收入，就将接近10亿元的规模。

　　 缺失的监管

　　 电影专项基金的不断膨胀，并没有增加其在使用方面的透明度。

　　 国家审计署在对电影专项基金的审计中发现，2005年该基金管理委员会办公室超范围使用专项资金4437万元。

　　 如果按照2005年当年20亿的全国总票房来计算，超范围使用的4437万元电影专项基金，几乎接近当年专项基金总数的50%！

　　 “基金背后是怎么运作的，每笔钱都去了哪里？并不是想象中那般有序。”一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至少作为一个业内人员，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每年交上去的钱是被怎么用的。”

　　 而艺恩咨询的郜寿智则告诉记者，“行业的人都知道这个基金，也都多多少少和它（基金）发生关系，但它到底是怎么用的以及都用到哪儿去了，却没有具体的数据。”

　　 但《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管理办法》第三条就明确指出，电影专项基金属于政府性基金，按“收支两条线”原则纳入中央财政预算管理，结余结转下年继续使用。

　　 “这个意思就是，基金的管理者有义务公开整个基金的收支和使用情况。”曾康华告诉记者，“对于某些政府性基金，公开可能会涉及到敏感问题而存在顾虑，但电影基金这种和社会大众有着广泛关联的基金，应该公开收支情况。”

　　 在电影专项基金的征收和主管部门--国家广电总局的官方网站上，本报记者并未找到基金使用情况的信息披露。同时，记者还查询了多个省级广电部门的网站，均未看到各省对电影专项基金的使用情况披露。

　　 “相关的这些信息都不会对外公开，国家机关如果要查，我们可以给他们看，但是普通老百姓没有权利看到这些资料。”8月24日，长三角某省的电影专项基金办公室人员如此向本报记者解释。

　　 灰色的激励链条

　　 “想象一下，你买了一张电影票，里面有5%的钱交给了一个基金，然而你却不知道这个基金是怎么用的，作为一个消费者，你会怎么看？”8月16日，一位民营影院的人士意味深长地表示，“不仅消费者，我们业内人士也想知道这些钱到底是怎么用的。”

　　 据本报记者多方了解，数额庞大的电影专项基金，有些被用于国产电影的发展，而有些资金，却可能成为灰色激励的温床。

　　 在该基金创立之初，《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基金管理办法》就曾对其用途进行了规定。使用范围包括：资助城市影院放映国产影片；资助城市影院更新改造；资助影院计算机售票系统；资助少数民族电影译制；其他对电影事业发展有重大影响的项目。

　　 在实际使用之中，该基金也大致遵循了上述的使用思路。然而，现实中却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变种。

　　 “我们最近有一份文件下来了，如果完成了上级交代的票房任务，今年年底就可以拿到一笔奖金。”8月16日，一位上海影院的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如果完成了指定国产影片的票房数据，就可以在年底拿到上级部门的奖金。

　　 而这笔奖金，事实上就是电影专项基金的返还。用电影专项基金资助城市影院放映国产影片，本来无可厚非。但现实中，这种资助却因为情况的不同而变了味。

　　 “实话实说，这部国产电影的票房，我们是肯定无法完成的，因为根本就没人会主动买票去看。”上述上海影院人士向记者坦陈，无论影院怎么做工作，都不会有很多消费者去看这部国产电影，“完成不了要求的票房就拿不到这笔奖金。那么最后只会导致一种结果，就是所谓的‘偷票房’”。

　　 所谓的“偷票房”，是指将关注度较小的国产影片与受到热捧的大片“捆绑销售”，但在影院内部分账的过程中，把绝大部分的票房分给国产影片，以求快速完成上级要求的国产影

　　 片票房数据。（详见本报8月4日2版报道《谁潜规则了霸天虎》）

　　 “所有的影院都在为这部国产影片‘偷票房’。”上述影院人士告诉本报记者，事实上，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个例。在去年上映的几部国产影片中，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本来是要鼓励国产影片放映，但是在这种‘不现实’的情况下，最后的奖励变成了对‘偷票房’这种行为的鼓励。”

　　 市场的寻租地带

　　 除了被用于激励国产影片的放映之外，该电影专项基金还有另一个重要用途，是城市电影院的扩建和维修。

　　 然而，在国内电影院飞速发展、国资民资纷纷进入的情况下，这笔费用到底给谁，却成了一个艰难的命题。

　　 “在电影专项基金刚刚成立的时候，电影院基本上都还是属于政府的，这笔基金给政府的电影院进行补贴，也是比较正常的事情。”上述民营影院人士如此表示，“但是随着近年来电影领域投资的开放，各种身份的人和各路资金开始进入这个市场。而在这个时候，到底把补贴给谁，就不是那么容易判断的事情了。”

　　 事实上，根据《国家电影专项基金资助城市影院改造办法》规定，可以接受资助的影院必须满足四点条件。一、改造后的银幕总数必须在3块（含3块）以上。二、改造后与改造前相比，票房收入增长。三、按规定及时足额上缴国家电影专项资金。四、安装影院计算机售票系统的影院，严格执行《关于加强影院及院线计算机售票管理的通知》的规定，及时完整准确上报数据。

　　 “这些条件等于没有条件。”上述上海影院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几乎所有的影院都可以符合他的要求。”

　　 对此，一位业内人士向记者暗示，“最后能拿到钱的人，都是有路子的人。”

　　 国内一家知名民营影视企业的影院负责人，也对本报隐晦地表示，“要拿到钱，应该是要去跑的吧。”

　　 事实上，这笔资金最后补贴给了谁，广电总局也并未公布。上述上海影院的人士表示，“我们拿到过这个补贴，但是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拿到了没有，拿到多少，我们也都不知道。”

　　 “这笔钱，到底补贴给了谁，给了多少，为什么给他，都有必要进行公示。”上述民营影院人士表示，“否则很可能成为市场的寻租地带。”

　　 “其实电影专项基金还是做了很多好事情。比如在电影下乡，以及国产电影制作上面的贡献是不言而喻的。”张亚男告诉记者。

　　 “我们希望，这种和老百姓切身相关的政府性基金，应该积极主动地披露自己的使用情况，做到全民监督，才能减少浪费和不正当的使用。” 中央财经大学教授曾康华如此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