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泰转型失败之痛

　　胡福林的一度出走被视作是温州企业关停倒闭由规模较小的企业向大企业蔓延的标志。而就信泰本身而言，它是中国民企转型失败的一个典型标本。

　　文 │ 本刊记者  金少策

　　10月10日傍晚，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从美国回到温州，刚下飞机，胡福林第一时间赶往自己的公司。眼前的信泰集团大门紧闭，已不是他离开前的模样——胡福林停留片刻之后匆匆离去。

　　胡是此次温州老板跑路潮中名气最大的一个。这位曾在产业转型路上跋涉的、47岁的“眼镜大王”，在不合适的时间前往了美国。尽管，后来他返回温州，但此时已经无法挽救企业了。

　　拯救信泰

　　10月11日，温州瓯海娄桥工业区，《浙商》记者实地探访漩涡中的信泰集团。企业大门紧闭，只有保安留守，厂区里面停放了数辆警车。各主要门口均贴着落款9月28日的白色封条，墙上贴着一则有关部门的通告：“浙江信泰集团公司已申请破产，目前员工工资发放已进入尾声，为尽快启动破产程序，维护员工合法权益，现将有关事项通告如下....。。”，涉及内容均为工人善后事宜。

　　9月21日，一则关于温州最大眼镜企业信泰集团董事长胡福林欠款14.3亿元(一说20亿元)“出逃”美国的消息，突然在微博(http://weibo.com)上以爆炸性速度传播。

　　当天下午4时开始，信泰集团厂区门口人群开始聚集。消息继续扩散，信泰集团门口人员越聚越多，上百名供应商前来索要货款。

　　温州一家眼镜生产企业老板在接受《浙商》记者采访时说：“我是21日得知的消息，之前只听说胡家闹离婚。与信泰业务合作上并未受影响。”

　　这家由胡福林创立于1993年的私营企业如同许多善于抓住机会的温州本地企业一样，迅速崛起，其“海豚牌”眼镜是浙江省同行业中第一个获得“中国驰名商标”称号的品牌。胡由此成为温州当地知名的企业家之一，还兼任浙江省眼镜行业协会副会长、全国眼镜光学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委员等职务。

　　9月24日上午，失去信心的1000多名信泰员工走上街头，打算采取更公开的方式索要最近两个月的工资、补偿金及养老保险。9月25日，信泰1000多员工再次走上街头，并造成六虹桥交通瘫痪。人群在有关部门的干预下散去。

　　但此后，胡福林又突然现身。

　　由于信泰集团在当地扎根很深，配套及关联公司极多，当地政府在信泰集团事发初期就已介入。胡福林的归来，就是当地政府强势介入的结果。

　　胡福林出走后，曾通过民间渠道沟通，表示期望温州各级政府、银行能尽力帮助企业摆脱困境，并表示愿对企业进行重组，重塑品牌，重振企业。他还表示，自己将服从政府等方面的重组安排。

　　温州市瓯海区区委书记厉秀珍向媒体表示，胡福林没向政府提条件，重组计划是由温州市工商联协调提出的，主要还是要靠企业自己，但政府会全力支持。

　　在温州政府和眼镜业商会协调下，多家眼镜企业准备联合并购重组信泰集团。“信泰本身的资质、基础还是很不错的，重组后完全有起死回生的希望，”上述眼镜企业老板认为，从目前看，重组方式主要有两种：保留实业部分，债权债务暂时剥离，让其继续正常经营，用赚来的利润慢慢还债；引进战略投资者，通过债转股重组信泰的房地产、光伏产业。

　　据接近收购方的消息人士称，目前大约有三四家温州的大型眼镜企业愿意联合并购信泰集团，很多事项已谈妥，但还没有形成正式的书面协议。“若不是政府协调，谁能帮他还得起银行的钱啊？”

　　信泰集团执行董事、现负责人胡明芬10月9日向记者表示，目前正在盘点公司的资产。当地政府部门还无法确认胡福林名下的资产和负债的情况，有说法是资产8亿元，负债13亿元，也有称其资产和负债相差9亿元。

　　被出逃？

　　在胡福林回国之前，人们听到的该事件的版本是：由于信泰集团扩张速度过快，导致资金紧张，不得不以高利息的民间借贷方式维持企业运转，最后资不抵债，老板选择了跑路。甚至有传言称，胡与前妻之前是假离婚，而且将信泰优质资产如“海豚”品牌都转移到其妻名下。

　　但《浙商》记者在采访中却发现，信泰集团在8月底偿还了某银行约一亿元的贷款。如果胡福林要跑路，为何不卷走此款？实际上，信泰集团尚有大批固定资产等，仅眼镜厂就有三处地产和房产，其中新厂占地120亩(2/3的厂房还没有建好)，房屋17栋，这还不包括光伏产业及分布在市区的连锁店等。

　　“当时资金上出现了一些困难，想找美国的朋友帮忙。另外美国有一个客户的款项要催一下。”胡福林说，出发时都买好了10月5日的回程票。“后来听说，企业乱了，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听从朋友的劝告在美国多呆了几天。”

　　而一位在信泰集团担任中高层管理职务的人士则讲述了另一个信泰危机的版本。

　　“是某银行引发的风波。”该人士表示，9月19日中午，胡福林还领着该银行的行长和相关授信人员对信泰进行授信评估。不料，一家小额担保公司来厂大闹，要求信泰集团偿还借款。可想而知，银行给信泰的此次授信自然泡汤。

　　9月20日，胡出差美国，打理“美式眼镜连锁”的相关事宜。由于温州与纽约的时差为12小时，此时有关胡欠款出逃的风声传出，银行打电话求证时，无法联系到胡本人。由此，事态恶化，从而引发了此次信泰崩盘风波。

　　信泰内部人士将矛头指向当地另一家银行。

　　“这家银行没有什么实力，以前找过我们未能达成合作，我们得到消息此事就是他们干的。”该人士非常肯定地说。之前有传言说，信泰曾在内部员工中发动“集资、入股”，但却无力偿债，也被其当场否定。

　　另一位内部人士介绍说，信泰目前正处于一个转型期，资金确实比较紧张，但民间借贷也只有5亿元(坊间传言为12亿元)，欠供应商货款1.3亿元，银行贷款8亿元，但这并不影响信泰的正常运转。

　　他举证说，信泰主力品牌“海豚”眼镜的订单已从今年8月订到了明年4月份，总量为380万副，创了历史记录。刚刚过去的8月份，信泰销售额就达1200万元，而去年同期是400多万元。而且，近期信泰就会收到一笔600万到700万美元的订货款。现金流并无问题。

　　不过，最糟糕的情形还是发生了。“正常情况下，我们每月只要支付2000万元利息就能保证企业正常运作，但一说我们老板跑了，大家能不紧张吗？如果我们倒闭了，对‘某些’企业是很有好处的。”上述内部人士说。胡福林回国后表示，“严格来说，只有几千万元，外界可能是把信泰的下属子公司及控股、参股的关联公司的债务重复叠加计算后才得出的数字。”

　　转型之困

　　“去年一家担保公司就为信泰担保了6000万元。”温州当地一位担保行业的人士称，“据信泰集团内部高管透露，其董事长胡福林真实欠款高达20多亿元。民间高利贷达12亿元，其月利息就高达2000多万元。银行贷款达8亿元，其月利息500多万元。”但这一信息并未得到信泰集团证实。

　　这家2007年是瓯海区国税百强榜上第11位的企业，累计缴纳国税(增值税等)1197万元；2009年，信泰的国税缴纳额已经降为946万元，2010年降至570.92万元，其制造主业几无利润可图。

　　随后一系列的问题接踵而至。2010年信泰集团的信用资质已经遭遇了危机。工商部门的资料显示，2006年至2009年4年间，信泰集团信用等级均为AAA级，但2010年改为“保密”。根据浙江省的企业信用管理办法，工商局网站只公开信用等级为AAA级和D级的企业。显然，信泰集团在2010年已被降级。

　　外界普遍将信泰的失败归于高利贷引发的资金链断裂。但有熟悉胡福林的人士称，胡是一个进取的人，他在实业方面一直努力尝试转型，试图让企业走向更好的方向。

　　为了摆脱在眼镜行业内的窘境，2008年底，胡福林就开始大举进入光伏产业，后金融危机时代的新能源前景令他全力投入。彼时，光伏行业被认为是中国经济的未来，国家不断推出扶持政策，吸引了许多传统制造企业进入该行业。

　　信泰集团2008年成立了新能源事业部，先后投资组建了浙江中硅新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浙江赛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温州中硅科技有限公司、温州中硅进出口有限公司等多家光伏企业。

　　浙江中硅新能源总工程师陈旺透露：“中硅新能源投资4.5亿元，主要从事太阳能电池组件的生产。信泰集团有计划扩建在金华的生产线，但目前主要在温州那边新建了厂房，中硅新能源就没再新投资了。”

　　他所说的温州工厂即温州中硅科技，是胡福林与当地皮革企业瑞新集团合资设立的太阳能电池片生产企业，总投资额高达12.5亿元。胡福林对中硅科技寄予厚望，设计产能是中硅新能源的一倍以上，计划2011年年产值创70亿元。

　　信泰集团投资的另一家公司浙江赛力科技也有很大的规划。落户平阳县的赛力科技尚未投产，规划将实现年销售收入7.2亿元以上。

　　上述光伏产业群若能全面开展业务，信泰集团将转型为新能源企业。

　　然而，从一个行业进入到另一个陌生的行业，要想获得成功并不易。2009年光伏产业在欧盟逐渐下调或取消补贴、欧债危机等一系列事件的刺激之下，光芒渐失。仅在美国，过去一年内就有20%的光伏企业停产或破产。这让还没有在光伏行业内立住脚跟的信泰一下得了感冒，而且是重感冒。

　　有信泰集团供货商称，胡福林为谋求光伏业务上市，不惜代价借款投资，他几乎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上面。

　　另一方面，眼镜行业获得的资金无法弥补投资光伏产业的缺口。此前，胡也和其他温州企业主一样，迷恋于房地产、股市等赚快钱的机会。高涨的融资需求，让温州民间借贷的平均月息从2008年的8厘，到2009年涨至1.5分。在银行贷款有限的情况下，胡只能求助于民间借贷。

　　“如果民间借贷只占企业总资产的10%，实际上对企业运作影响不大。倘若是大额的、长期的、超出小范围的民间借贷，这就危险了。”温州经济学会会长马津龙表示，显然，信泰的民间借贷规模已远远超出了10%的红线。而企业转型，除了自身企业发展的内在条件外，外部环境的多变，都会影响转型的成败，有的甚至会非常致命。2011年上半年，央行连连出手银根紧缩措施，几乎月月上调存款准备金率，目前已到21.5%的历史高位。而民间借贷的利息也水涨船高，去年上涨至3分(年息36%)，而目前年息已经达到100%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