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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中国商人一直被妖魔化和边缘化

http://msn.finance.sina.com.cn 2012-01-12 15:57 来源: 《中国商人》杂志

  对话嘉宾:窦文涛  香港凤凰卫视主持人     查建英 旅美作家    吴晓波 财经作家

  所有的改革

  都是从挑战规则开始的

  窦文涛:我看《跌荡一百年》的序言有一段话说的挺有意思?1979年9月的一天,一位叫玛丽白吉尔的法国学者,坐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办公大楼里,等待一位重要官员的接见。官员从门外进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随行人员。从他的外表看,似乎要比他63岁的实际年龄年轻一些,他身穿一件直领贴口袋的中山装,这是中国官员惯常穿的服装,但他所显露的那种灵活的步姿和举止,却使我骤然联想到美国商人。他插在胸前口袋的镀金钢笔和戴在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以及脚上穿的意大利皮鞋就足以使人意识到,这位官员非同寻常。你能猜出她说的是谁吗?

  查建英:荣毅仁。

  吴晓波:荣毅仁最后一次亮相是1956年1月,他敲锣打鼓在上海把公司捐给了国家,也就是说从1956年1月开始,中国就没有企业家阶层了。在此之前,南边的企业家代表是他,北面是同仁堂的老总乐松生。捐完以后荣毅仁就在全国政协扫厕所,一扫就是十几年,手指头也被红卫兵打断,而此时的乐松生已经自杀了。直到1978年他们才回到历史舞台,1987年,中国的报纸上出现了一个新名字——“企业家”。

  窦文涛:你书里讲,当年荣氏家族了不得,荣毅仁的父亲兄弟俩曾经控制了中国将近一半的面粉厂和棉纺厂,当时被称为中国的洛克菲勒。

  吴晓波:他们俩兄弟站在上海的吴淞江边上说,中国人有一半是吃我的,穿我的,牛到这种地步。

  窦文涛:说出这样狂话的人,最后能不被整吗?

  查建英:所以叫“跌荡”。

  窦文涛:中国企业家的历史为什么要叫“跌荡”?

  吴晓波:中国做企业是从1870年开始,到1970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刚好100年。这段时间里中国和平时期从来没有超过20年,所以在中国的大地上有这样一种现象:一个企业刚刚赚了一点钱,转而就不见了,被杀掉了。鲁迅的《阿Q正传》里人们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就是跑到地主家里,把他老婆杀了,把他家的床搬走,土地分了。一百多年来一直是这样。而且,中国的企业家阶层一直以来是被妖魔化和被边缘化的。到今天为止,我们在所有的媒体上骂企业家,骂有钱人是最安全的,如果你替有钱人说话,你就成了资本家的乏走狗,你不是被绑架,就是被收买了。

  查建英:包括一批经济学家常年挨骂,都与此有关,说他们都是拿了钱。

  吴晓波:知识分子阶层有仇富情节。

  窦文涛:这直接影响到一百年来中国企业家的为人处事?

  吴晓波:对,所以第一财富不安全,第二他有一种不道德感。因为这个社会一直在转型,在变化的过程中,很多企业家说起来都是有原罪的。很多原罪都是制度性原罪,最不愿意犯法的就是企业家,因为他犯法成本很高。所以有的企业家犯法其实是一种追诉,十多年、二十多年前你曾经那么干。前两天做节目,我和柳传志在一起。主持人就问,你们有没有原罪?柳传志说我有原罪,二十年前我走私。那时候你没有办法不走私,不走私你的电脑进不来,进不来就没有今天的联想。我在想,柳传志为什么敢说自己走私?因为那件事在他看来洗干净了。

  窦文涛:什么叫洗干净了?

  吴晓波:就是这件事再也不会有人去追诉它了,你现在不会追诉1984年联想公司走私电脑的事情,举报也没用。

  查建英:你指的是从法律上投机倒把已经被平反了,还是说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

  吴晓波:时间够长。柳先生自己都说我二十多年前走私过,这件事情没关系。

  窦文涛:所以为什么在中国当企业家要讲嗅觉,柳传志能说这个话也源于他的嗅觉。他觉得这个时候提这事,半数以上的人可能基本上能接受、能理解了,知道那是历史上可以理解的一个现实,所以可以说这个话了。

  吴晓波:所以所有的改革都从违法开始的。

  窦文涛:或者说是挑战规则。

  吴晓波:等你过了这关以后,国家说这个事可以干,中间有一个时间差,这个时间差中间如果你被逮,那基本上就不见了。

  窦文涛: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叫“纠错过程”,是说任何一个事业初创的时候,你总是要打破一些已经不合时宜的东西。我不由得又想起荣毅仁这个美国商人,这一百年来,中国企业家做得大的,确实跟西方有着割不断的联系。

  吴晓波:对,中国这一代企业家,从1870年中国开始有所谓的公司以来,就是一个全球化的过程。当曾国藩和李鸿章在上海建江南制造局,在北方建开滦矿务局的时候,1871年苏伊士运河开通了,这也意味着,将欧洲的货运到亚洲的通道打通了。1871年前后,全世界建立了黄金本位。中国和印度为什么落后?因为当时这两个国家是全世界最大的白银帝国,英语成为了全世界普遍使用的语言。很多中国的产业,比如早期的轮船招商局做货运、航运,荣毅仁做面粉,张謇做纺织,范旭东做精盐。无论是轮船、面粉、纺织或者食品盐,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是我们今天的竞争对手——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和法国人,所以那代人挺了不起的。

  被人遗忘的的“男三号”

  窦文涛:晓波总结了一下,当今中国企业家的成长基因和精神素质怎样形成的?他们那种特别焦虑和强烈的家国情节。我见有一些民族企业对急速成长的渴求,还有内心的不安全感,对官商文化的膜拜,以及对狼文化的痴迷,是一代人特有的心态,还是有更深长的原因?

  吴晓波:这问题也是我写《激荡三十年》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这三十年中你看到这一波人是这样的,而他们自己在想我从哪儿来的,所以中国有一个词叫传统。传统分开来讲,传就是传承,统就是道统,我们家的价值观是什么?因此说传统一定会有。现在的中国企业三十年发展,已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有那么多有钱人,他们需要精神层面的东西,他们需要找到自己的根在哪儿。所以我写这本书也是中国有企业以来,有公司法治理的企业以来,中国的企业家干过哪些事。但是我写完这本书以后,我觉得其实我们把这批人全部给丢掉了。

  查建英:你就说没有了?

  吴晓波:史书上没有这种人。你看你写的《八十年代访谈录》里面有没有企业家?

  查建英:我这个《八十年代访谈录》只跟文化人有关。当时是文化热,都是一些人文学界的人。你这个书,1980年是个什么时代,你将之称为一个告别浪漫的时代,就是说我们正在那儿抒情,呼唤一种新的价值的时候,其实商人同时也在起步,而他们的工作,其实更脚踏实地、更现实、也更理智。

  吴晓波:但是在历史上他们都没有。现在活着的,西方最著名的汉学家叫史景迁。他写过一本书叫做《追寻现代中国》,从1600年写到1989年,跨越389年。这套书厚厚的三本,没有一个企业家。

  查建英:你提出了一个概念:我们在读现代史的时候,企业家好像是男三号。男一号是政治家,男二号是知识分子,男三号是可有可无的商人或者是企业家。

  吴晓波:没人会记得他们的。

  查建英:说起五四我们耳熟能详的都是胡适、陈独秀,李大钊等名字,但是企业家在哪儿呢?

  窦文涛:所以今天的实业不振。

  吴晓波:我写过五四这个案例,五四当年六千多个北大学生跑到马路上去抗议暴权要民主,但是当时在全中国一百个城市,有将近三百多万的工人上街声援他们,如果没有工厂主的同意,这帮工人怎么走到马路上去?上海有80个工厂,老板带头走上马路,所以变成了席卷全国的运动。

  查建英:而且商会还发电报谴责北洋政府。

  吴晓波:在1919年这个时间点上,印度发生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同样是亚洲国家,最后走向两个极端,我们走向革命和暴力,印度人最终选择法制,通过不暴力的方式来建立制度,建立法制国家。

  查建英:甘地本人就是律师,他们的宪法也有很多的“律师成分”,胡适是学哲学的,鲁迅、陈独秀是搞政治的,都是文科。用一种文学化的语言来发起激烈的革命,商人,从天性上说其实不是这路的,他要经商。

  吴晓波:中国早期有一个立宪运动,第一个提出搞运动的是一个买办,写《盛世危言》的郑观应。1905年以后,中国取消科举,开始搞君主立宪。当时君主立宪带头的人叫张謇,是当时中国的首富。袁世凯给张骞写信,说中国要搞革命,需要一个英明的人站起来,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兄弟愿意为你提马鞭、拎靴子。当今中国有哪个政治家会给企业家写中国改革了,兄弟你是最厉害的,我来给你提靴子。当年确实有一批企业家,他们在国家的宪制改革过程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而最终他们其实没走这条路。

  窦文涛:你说的家国情怀,我觉得一方面是中国人传统上轻商,瞧不上商人,另一方面,商人本身其实也受了很多中国传统的浸淫。今天的人不见得比以前的人爱国。以前像盛宣怀,抗日的时候,轮船公司就从长江搬到重庆。

  吴晓波:当年几个人,一个是虞恰卿,一个是卢作孚,还有一个是当时全中国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杜月笙。杜月笙有一个全中国第三大轮船公司,他们三家在江西马帮把轮船全部沉掉,如果轮船不沉,日本人会坐轮船直接打到重庆去。

  窦文涛:那都是私营的,凭什么瞧不起商人。

  吴晓波:盛宣怀是一个官商,他早年跟着李鸿章,之后搞国营企业,官督商办这个词是他发明的。他这个人有一体两面,中国在1900年之前,所有的重化工业全部跟他有关,矿是他开的,轮船公司是他做的,银行是他建的,铁路是他修的,电话、电报局也是他干的。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大的国际民生支柱产业?他做的所有这些产业,全部是跟国外做竞争,他是一个很强大的爱国主义者。

  窦文涛: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人的价值观是什么?你比如说,他是最大的官商。他是为自己挣钱,还是说他的很多项目类似于替国家在做?

  吴晓波:他两面都有,他一方面是替国家干,为国家来经商这个理念非常强,但同时也替自己干,当时是公私不分的。

  窦文涛:这俩没冲突的吗?

  吴晓波:没冲突。他死了以后,钱太多,子女、大小老婆开始吵,只好把李鸿章的儿子叫来说,你是我们家恩公,你坐下来说我们家钱该怎么分。他有两千多万两银子,是中国最大的一个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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